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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熱的 1997 曾引起一場酒評人的「一國兩制」論爭，但說起來這不過是茶杯裏的風波，原因是主宰這一切的是上天。自 1997 以後，溫暖的天氣佔了上峰，以致所有領先的酒評人逐漸把異端視為正統，因為除此以外已無他法 —- 難道要讀者不再買酒嗎？
但另一場「一國兩制」的論爭卻沒有停息的一天。我是指傳統與新派的競爭。
死硬的傳統派認為新派的酒不能陳年，其中美國的 Ed McCarthy 表達了最激烈的意見﹕
But the modern-style Barolos did not last nearly as long as traditional, full-bodied Barolos. I can remember drinking a 1982 (very good vintage) Altare Barolo in the early 1990s and it was dead in the water. I was shocked at the time. A few years later, I was drinking a 1985 (another good vintage) Sandrone Barolo along with a 1985 Vietti Rocche Barolo in a restaurant in Alba (Vietti was still a traditional Barolo wine producer, especially with its single-vineyard Rocche). The 1985 Sandrone was lifeless; the ’85 Vietti Rocche was glorious!
（見﹕http://www.winereviewonline.com/Ed_McCarthy_on_Traditionial_Barolo.cfm
）
這是不得了的指責，因為不能陳年的 fine wine 等於判了死刑的罪犯。
這時我記起曾經看過 Jancis Robinson 在 1990 年代初訪問雄姿英發的 Angelo Gaja 的片子，當被問到他的新派Barolo 和Barbaresco 能否陳年的時候，Angelo 的臉色一沉，幾乎像自言自語那樣只說了一句﹕等我 20 年再說！
這一等便是 20 年，所以我們最近品試的這三瓶 1990 Barolo 是很有意思的﹕
1. Bruno Giacosa Barolo Villero (Castiglione Falletto)
2. Gaja Barolo Sperss (Serralunga d’Alba)
3. Elio Altare Langhe Vigna Arborina (La Morra)
這三瓶酒好比傳統到新派的色譜上的三種原色﹕Giacosa 代表了傳統，Altare 是新派，而Gaja 可說是折中派（hybrid）的鼻祖（頭一年用小木桶，第二年用大木桶）。
至於1990，這是像 1997 一樣的溫暖年份，所以我們這次可以看到傳統與新派處理溫暖年份有什麼不同的效果。
我先得說明我一直對傳統派是有偏愛的，主要是因為我喜歡根源之美，但這是酒以外或者說哲學的原因。至於酒本身，我不喜歡新派的酒在年青時候的木桶味，所以到目前為止Gaja 的折中做法是我能夠容忍的極限。
但因為新派的酒在 1980 年代末才出現，所以他們今天才開始進入 20 歲的成熟期。究竟新生之犢能否勝過老祖宗，這是我們這次品試想解答的問題。
Bruno Giacosa 的 Villero 是他購入的葡萄，我們幾年來先後開過 3 瓶。2009 年那瓶甜入心肺；2010 年那瓶是與 1985 Rocche di Castiglione Falletto 一起喝的，在艷麗的 Rocche 之旁 Villero 顯得比較典雅；今年的一瓶熟透了，像蜂蜜一樣甜，雖然玫瑰花香撲鼻，可是酒體軟綿綿的，沒有多少結構，因此顯得簡單。
Giacosa 是我最心愛的酒莊，所以不能怪他，只好怪溫暖的年份。
兩個月後我們開了Altare 的Langhe Vigna Arborina。Arborina 這塊田位於 La Morra 名田 Rocche 之北，Altare 用同一塊田的葡萄釀造了兩款酒，其一名為 Barolo Vigna Arborina，而另一款是 Langhe Rosso，即我們這次品試的Langhe Vigna Arborina。
這兩瓶酒的分別是﹕
· Barolo Vigna Arborina 在轉動發酵器（rotary fermenter）4-5天，然後放在法國小木桶陳年 24 個月，其中只有 ¼ 是新桶。這款酒符合 Barolo 的起碼兩年在木桶陳年的規定，所以冠以Barolo 稱號。
· Langhe Vigna Arborina 在轉動發酵器（rotary fermenter） 3-4天（少一天），然後放在全新法國小木桶陳年 18 個月（短半年），因為不夠 24 個月的Barolo 產區規定，所以便用要求較低的Langhe 產區稱號。
習慣喝法國酒的人會認為Langhe Vigna Arborina 比Barolo Vigna Arborina 要低一級，但他們不明白意大利很多酒農本質是藝術家，他們是先創作然後才問律師要用什麼標簽才合法的。
我的理解是 Elio Altare 認為發酵 3-4天、然後用全新法國小木桶陳年 18 個月造出來的 Nebbiolo 更美。可是他每年從 Arborina 造的大概10,000 瓶酒當中，只有兩成是Langhe Vigna Arborina，可見他沒有把握有多少人懂得欣賞他的藝術。
這瓶酒很意外的成為了今年令我最難忘的一瓶不以 Barolo 為名的 Barolo。
剛開瓶始時有輕量的木桶氣味，但很快便被花香和樟腦、陳醋等典型的 La Morra 香氣所蓋過。如果 Giacosa 的 Villero 甜得有點呆滯或甚至老態，Altare 的 Vigna Arborina 卻動若脫兔，一派青春少艾的模樣。
我當時的筆記是這樣寫的﹕
Hedonistic, sexy, like a flower in full bloom. Incredibly fresh and a lot of vitality. Menthol, balsamic vinegar and perfume add to a floral nose. Tastes big, warm and round, sweetness laced with perfume and menthol, punctuated by velvety tannins. The vibrancy and freshness is breathtaking.
其實我們 3 年前也開過Barolo Vigna Arborina，翻看筆記，我當時也驚訝於酒的活力（complex, sexy and vibrant, with a dark color），所以我心裏有個疑問﹕莫非只有 Altare 懂得在炎熱的年份造出優雅的酒，靠的便是他的新派手法？
我們在試Altare的同一天也試了Gaja 的 Sperss。
Sperss 來自 Serralunga d’Alba 一塊名叫 Marenca 的田，位置在 Vigna Rionda 以北，風格比較硬朗。Sperss 比 Villero 和 Arborina 體形更龐大、更有結構，那是田的特性；果味豐厚而圓潤，丹寧也充足，肯定尚有陳年發展的空間，現在喝比 Giacosa 的Villero 要好，但他欠缺了 Altare 的躍動感覺，雖然我應該說不是Angelo Gaja 造得不好，而是Altare 實在太好了！
但我們一定不可以對 Giacosa 不敬，因為我們兩年多以前喝過他的 1990 Falletto Riserva，當時尚未完全開放，但已散發出柔中帶剛的Giacosa 魔力。我看 Villero 性格比較柔弱，面對那麼暖的天氣，連Giacosa 也只好投降。
我不用說服自己Giacosa 有多偉大，但我今天對 Altare 算是完全折服了，而更重要的是，我要為新派翻案！
對我這個偏愛傳統的人，光靠一瓶酒又怎麼可以輕易翻案呢？凡大事總是有因緣的。事緣我最近有幸到台北受教於一位神交數年的網友，回到香港後又與幾位新知繼續Barolo 與 Burgundy 的對話，令我開始領略 Burgundy 的趣味在何。
依我的意大利口味而且很不成熟的看法，我欣賞陰柔的 Chambolle-Musigny 多於陽剛的 Gevrey-Chambertin 和 Vosne-Romanee，簡單的原因是我從 Nebbiolo 已經獲得充分的陽剛氣了，Gevrey-Chambertin 和 Vosne-Romanee 又怎能超越 Monfortino、Falletto 和 San Lorenzo 呢？但Musigny 的黛玉式美態幾乎是 Pinot Noir 的獨門秘笈，捨此難求。
Georges Roumier 的 Musigny
因此繞了一個大圈，我終於回到了Altare 的懷抱。Altare 和一批同齡人的藝術生涯是從三十多年前的一次 Burgundy 之旅開始的，今天我可以與他感同身受了！且看酒莊網頁的述說﹕
Elio, along with other friends, decided to learn about winemaking beyond the borders of Piemonte and try to grab some of the success that those regions were enjoying. Their first trip to Burgundy, in January 1976, was a revelation, and when Elio got back home he knew there were major changes to be made, first of all his “mind frame”, but also in the farming, winemaking and trading, so he began experimenting with methods outside of the traditional ones in Piemonte … Elio stood firm then and still today. Firmly he decided to his change direction and to give a different interpretation to the family’s wine, favouring elegance, finesse, and balance, following a strict regime in the vineyards, adopting new vinification and aging techniques in the cellar, Elio still stubbornly chases his dream today.
（見﹕http://www.elioaltare.com/ing/elio_altare.asp）
我不認為 Altare 的夢想在 Burgundy。如果是這樣，父親因為他的大膽試驗而逐他出家門時，他大可以跑到布根地去買地重新開始。但他有耐心地等到父親去世後從妹妹那裏買回家族酒莊，繼續尋他的 Piemonte 之夢，證明他的心在 Nebbiolo。像藝術家一樣，他去過Burgundy 之後深信他可以用另一個方法告訴世人 Nebbiolo 有多偉大。他大概想過﹕我的祖輩不也是聽了一位來自布根地的釀酒師才把 Nebbiolo 從甜酒改造為乾紅酒嗎？藝術是沒有國界的！
我今天終於明白了。所謂新派 Barolo，不過是受了 Burgundy 的啟發，而創造出柔更勝剛，永遠青春的新風格。問題不是新還是舊，而是藝術家的表達能力，歸根到底是他的作品有多感人 — emotion 是檢驗藝術水平的唯一標準。用Elio Altare 自己的話說，他追求的是 Barolo with soul。
我希望意大利這種「一國兩制」能永遠並存。偉大的文明是有包容性的，而這正是意大利酒偉大和感人之處。
我禁不住也想起中華文明。
我常記起上海一位高人跟我說過﹕努力了解外國的中國人遠比有意了解中國的外國人為多。意大利在辯論傳統好還是新派好的同時，我們天天在爭吵華洋的優劣。只要我們永遠存著有容乃大之心，魚與熊掌為何不能並得？
後記
- Elio Altare 也是個很包容的藝術家，請看我的另一篇專文﹕Elio Altare﹕“I did make my father suffer”: Elio Altare
- 我不明白美國的 Ed McCarthy 為何三年前已經說 Altare 1982 和 Sandrone 1985 不行。根據Antonio Galloni 在2006 年 5 月的報告，Altare 的 1982 是全用大木桶的，所以還沒有開始他的新派試驗，而且Galloni 發現這瓶酒“Though ready to drink today, this Barolo is still youthful and full of life, with a beautiful, invitingly fresh finish”。Galloni 在 2007 年 4 月給 Sandrone 1985 打了 96 分，並評論說﹕“It is utterly irresistible, showing tremendous purity and vibrancy in its ripe sweet fruit, with superb length and a clean, fresh finish.” 我自己近年喝過 Altare 1985 和 Sandrone 1990，同樣是非常精彩，所以我傾向相信Galloni。我懷疑Ed McCarthy 是否沒有處理好這兩瓶珍品？
- Angelo Gaja 的酒陳年更是沒有問題。我們喝過不少他的舊年份酒，我不擔心他的酒不能陳年，只恐怕我再也買不起他的珍品。他的酒有著意大利性格，但法國的價格，也是正宗的一國兩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