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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會終於來了。最近想觀賞 Salvioni 的秋色而偏偏遇不上，令我又想起了那兩瓶 1983。一個早上，我把心一橫，把 Soldera 的 1983 Brunello（下稱 B）和 1983 Brunello Riserva（下稱 BR）一併取出。在最熱的暑天中，有誰不想念漫天黃葉，秋風送爽的日子？

 

其實我們兩年前在一場由 Monica Soldera 主持的酒宴上曾見過1983B，但因為一個小意外，我們算不上真正喝過這瓶酒。且看我當時的描述﹕

 

以前兩次喝過精彩無比的 1985 ，所以 1983 原來是整個晚上讓我最期待的一瓶，結果卻是反高潮！當晚的酒都是原瓶透氣的，唯獨這瓶 1983 Magnum  用 double decanting ，原因是 Sommerlier 開瓶時把瓶塞弄斷了！不可原諒的是，他竟然不用 Ah So ！我心中早已暗叫不妙。

Monica 這次再沒有提 Nature ，只簡單地說她什麼也不多說了，讓大家自己品嘗吧。

酒的顏色仍然很深，有很濃的氣味，類墨汁、醬油，但有點含渾不清。口感很濃，龐然大物一個，頗有層次，可是 1985 的那種 freshness 沒有了。我幾乎肯定那是 double decanting 之害！我告訴 Monica 我這個猜想，她尷尬地苦笑了一下，然後說她在家喝酒也從來是原瓶透氣的。

（見前文﹕ Soldera Wine Dinner, May 25, 2010 @ Otto e Mezzo ）

 

1983 是個氣候溫和的年份，我推想有點像 2004 吧，在酒評人的眼中從來都沒有 1982 和 1985 那麼好，但從 Soldera 網站我看到Filippo Bartolotta 在 2007 年的一篇名為“Soldera in the eighties: the rose of Montalcino” 的文章透露了 Giulio Gambelli 的看法﹕

 

A few months after I had visited Soldera at Case Basse I asked Gambelli what he thought were a couple of great vintages of this important winery. He did not speak for a while and said “Gianfranco’s 1983 is one of the best Brunellos ever produced!” With a satisfied smile he added “I have tasted Gianfranco’s 2006 … an extraordinary wine.”

（見﹕http://news.soldera.it/editor/page.asp?i=173）

 

知子莫若父，Giulio Gambelli 好比 Gianfranco Soldera 的父親一樣，他說的準不會錯的。

 

Antonio Galloni 在 2008 年曾寫了一個橫跨 1977-2000 年的 Soldera 品試報告，他說﹕

 

The Soldera style as we know it today is crystallized in the 1982 Brunello di Montalcino, the wine which can be called his first truly great effort …  Things get even better with the 1983 Brunello di Montalcino, which is drop-dead gorgeous.

 

因此他給 1983B 打了 96 分，是 1990 年以前的最高分數，但他的至愛是 1990BR，拿了 98 分，也是他評過的 Brunello 分數最高的兩瓶之一（另一瓶是 2006 Cerbaiona）。可是他這場品試沒有包括 1983BR。

 

我總覺得Antonio Galloni 的專長在 Barolo，另一位比較全面的酒評人 Ian d’Agata （他的酒評較多出現在 Stephen Tanzer 的網站）在他的專著Guide to the Best Wines of Italy 中討論 25 瓶身價酒時（cult wine），對 Soldera 有如下的斷語﹕

 

If it weren’t for the Sassicaia ’85, the ’83 Riserva of this wine would be considered Italy’s best ever (100/100).  It is a wine of unbelievable depth and perfume, like no other Brunello you have ever tried or ever will try.  It is almost unfindable, since not much was made to begin with … A must-try for all those who have never been fans of Sangiovese: if this wine does not get them thinking otherwise, nothing will.（page 245）

 

這是歷史上最好的 Brunello 嗎？大家明白我為什麼一直不敢開這兩瓶 1983 了吧？

 

過了戰戰兢兢的一個星期以後，我對Soldera 的認識多了一點，但困惑也增加了不少。

 

先說我的認識。

 

我曾經概括Soldera 的特色為 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intensity （見前文﹕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Intensity: Soldera），今天的新發現是一個「變」字。

 

Soldera 往往從開瓶的一刻一直變到最後的一滴，那時候你會既興奮又惆悵，惆悵是因為你總覺得剛才錯過了什麼，所以你希望可以再開一瓶從新經歷一次，但矛盾的是你也害怕這樣做，因為這是令你身心疲憊的旅程，於是你安慰自己﹕再過一段時間吧，讓我做足準備後再上路。

 

這種經歷聽起來有幾分像 Monfortino，但又不盡相同﹕Monfortino 是個客觀在變的東西，你頂多是個旁觀者；Soldera 卻把你整個人拉進去，這是個 emotional journey — 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intensity 內化為the unbearable intensity of emotion！

 

我知道沒有幾個人聽得懂我在說什麼，連我自己也等了足足一個星期，在驚魂甫定後才能擠出這幾句話，吐出來以後心裏便舒暢多了。我瞅一瞅 Soldera 酒標上的神獸，心領意會地點了點頭，心想我好像懂了！

 

我也突然明白 Soldera 為何不願意開一瓶酒讓酒評人品試。以前只知道他認為酒不是用來試的，今天我才明白他的酒是要把你整個人，連肉身帶靈魂拉進去的。我也開始明白為何去年在酒莊參觀時，Monica Soldera 滿臉正色的教訓我說酒不是隨便開來喝的，她前一天晚上便是喝白開水。

 

你可能想知道﹕這兩瓶酒好喝嗎？

 

我原來想簡單的說﹕

 

“好喝。”这样回答，也只能这样回答。

 

我想起月前看過國內一位前輩意外地得以品嘗一瓶2001 Henri Jayer Echezeaux Grand Cru後，被人追問他酒是否好喝時的這個回答。我當時但覺得好笑，如今才知道有時候真的只能這樣回答，因為我們無論怎麼寫都不會是對的。

 

有了這個前提，讓我姑且取來幾張快照（snapshot）給大家看一下，也算是留下個速寫的記錄吧。

 

 

先說 1983B。

 

 

第 1 天

·     早上聞到乾花、葉子、皮革的氣味，味道也比較老舊，濃但沒有生氣；

·     晚上也沒有多大改善，收結甚至有些微醬油味道。難道是變壞了？

 

第 2 天

·     早上﹕有些甜甜的香氣冒起，有一剎那甚至有點玫瑰花瓣，仍然有些陳酒的老舊味道，但感覺比前一天有生氣；

·  脫了殼一樣，老舊的氣味幾乎全跑掉了，變得輕鬆自然，很平衡，鮮亮的果味，很好的酸度，略嫌簡單。

 

第3 天

·     昨天還是個小女孩，今天搖身一變為十八美少女，輕柔、優雅，很甜的果味，甜得入心入肺，絲絨一樣的質感，一點氧化的跡象都沒有。可惜一瓶已盡，我們無法得知她還有什麼戲法？

 

 

 

 

有了這個教訓，我們與1983BR 前後纏綿了 6 天！

 

 

第 1 天

·     早上聞到肥田料、腐花，很濃烈的泥土與花香味，夾雜著醬油，後來有些玫瑰花瓣與焦油，氣味變新鮮了一點，感覺有如踏足在一個剛施肥的花田 — 我想起了 Soldera 的玫瑰園！

·     晚上變得很新鮮，有勁度，甜味，蠻多的丹寧，如今的感覺是一瓶蠻年青的酒，那裏有 30 歲？

·     醬油味還有一點，但已不是主調了。

 

第 2 天

·     輕微醬油味以外，是一點腐花、黑實的果味，甜而且濃厚如 port。大量的丹寧，83B 是巾幗，83BR 卻是張飛型的鬚眉。

 

第 3 天

·     開始時驚覺黑甜的果味好像已經跑掉，餘下的是醬油氣味和只有輕微甜味的濃普洱茶。

·     一個小時後，果味又復活了，但這時一反昨天的濃如 port 的質感，變得輕盈了，瘦削一點但更甜。丹寧仍然明顯但整合得更好了，感覺平衡多了。

 

第 4 天

·     這是古典交響曲的終樂章嗎？果味甜得有膩的感覺，所有這幾天出現過的氣味仍然存在；醬油味今天變得有點像榴槤那樣有點野艷、decadent 的感覺，但果的甜味是主調，整個演奏有十足生氣、活力。很驚人的表現，回想以來也是 6 天中的高潮！

 

第 5 天

·     開始時有很重的醬油味，但我已經習慣了這種奇怪的味道像潮汐一樣，升起又退下。

·     果味依然又甜又濃，但似乎開始從昨天的高峰下滑了一點點。

 

第6 天

·     剩下的一小杯像濃湯，又像中草藥，既甘且甜，但甜多於甘，仍然很有活力和勁度。

·     我把最後的幾滴連渣滓一起喝掉，甜得要命！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有史以來最好的 Brunello，但Soldera 的變化萬端，我今天有更深的體會了，而且他的變化，最終都圍繞著 Sangiovese 那無上甜美的果味，正如Gianfranco 自己曾經說過﹕

 

If I had found land in Piedmont I would never have met Giulio Gambelli, who has made me discover how sweeter, deeper, longer, more elegant and harmonious Sangiovese is with respect to Nebbiolo or any other variety.

（見 Soldera 網站﹕talking Soldera – media – Il Chianti e le terre del vino (Italy – Jul/Aug 07) “Soldera in the eighties: the rose of Montalcino” by Filippo Bartolotta:   http://www.casebasse.it/en/conversando1.htm）

 

但我也有些不明白的地方。

 

 

第一﹕Soldera 的酒是最難伺候的，在夏天尤其是難。秋冬季節，我可以讓他與大氣直接交流，一般放他大半天會比較開放。但在暑熱的天氣，他只能躲在 SOWINE 的 13 度小間隔裏慢慢等，這樣要等上兩三天才見真章。我在想﹕如此複雜的 Brunello 在夏天是否可以用處理 Barolo 的方法來伺候？

 

第二﹕1983B 好還是 1983BR 好？去年我們比較 1993B 和 1993BR 的時候也踫上這個問題（見前文﹕1993: A Year of Emotions），在輕柔的1993B 和強悍的 1993BR 之間我選了1993B。這淡抹與濃妝之別上次出現在兩塊不同的田，但這次的兩瓶卻出於同一塊田（Intistieti）。如果今天喝，我可能還是會選 1983B，因為 Brunello 貴在優雅。用四季來劃分，1983B 已步入秋天，但 1983BR 仍處於夏天。很可惜的是，1983 是 Soldera 的歷史上唯一一年有同時釀造 Rosso、Brunello 和 Brunello Riserva 的，自此以後他的注意力在 B 與 BR，到了近年更幾乎完全是 BR 了，大概完美主義者容不得 Premier Cru 和村酒，但飲者便錯失應該是最好的 Brunello 和 Rosso 了！

 

第三﹕見山仍是山。有過一段時間，我認為Soldera 是異品，不把他簡單的視為 Brunello，今天我的頓悟是﹕Soldera 是 Sangiovese！傳統的意見認為 Nebbiolo 比 Sangiovese 的丹寧結構更好，所以陳年能力更強，但 Soldera 的1983 令我懷疑這個設想。我現在猜測 Sangiovese 有如 Burgundy，一般的酒可能陳年能力不太強，但 Grand Cru 級數如 Soldera 應該可以 50 年甚至 100 年都保持他特有的風采。回想起來，我們只聽過有人稱贊 Biondi-Santi 的1891，卻好像沒聽說過 1921 Monfortino 仍然青春煥發？

 

 

人家都說意大利酒難懂。

 

其實說難也不難﹕Nebbiolo 是理，Sangiovese 是情。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