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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你 1993 年在做什麼嗎？」

上個周末，我邀請了師弟思聰來我家品試三瓶 1993 ，他剛坐下，我便問他這個問題。

沒想到這問題讓他愣住了，他想了一會，便語帶沉重的說﹕「那是我一生中最疲累的一年」。

我原來想借此介紹 Tuscany 的 1993 年份，卻不經意的踫到了他的痛處，而且想起來那年也發生了我自己事業上最大的轉折。我與思聰共事十多年，1993 年突然被迫分手，當時滿以為我可以另起爐灶，在另一公司與他再合作，但人算不如天算，終于我們懷著同一個理想，但各走各的路。十幾年後，我又當起他的師兄來，不過這時已換了另外一個世界。

其實我的原意並非要回顧，我只想向前看。

我們計劃好這個月底去意大利旅行，好友 Carlo 前兩天很興奮的跟我說他已經幫我們約好了 Soldera 和 Montevertine ，所以我們趕緊在出發前多做功課。

  

1993 並不是容易的功課，因為這在意大利是個差強人意的年份。

Nicolas Belfrage 只花了八個字來形容這年份﹕Some decent wines but not a lot left 。今天幾乎沒有人有興趣評論這年份了，這大概是個令人打阿欠的年份吧。

但 Montevertine 曾在更壞的 1992 年造出令我很難忘的 Le Pergole Torte ，所以我對這三瓶 1993 是很有期待的。（見﹕漫步 Chianti （之二）: The Magic of Le Pergole Torte ）畢竟，平平無奇的年份最可以考驗高手。

我們的三瓶酒是﹕ Montevertine 的 Le Pergole Torte （下稱 LPT ）和 Soldera 的兩款 Brunello ，其中稱為 Brunello 的來自 Case Basse 葡萄園（下稱B ），稱為 Brunello Riserva 的來自 Intistieti 葡萄園（下稱BR ）。Intistieti 的泥土比較貧瘠，所以釀出來的酒一般比較硬朗。

第一試

我們一大清早開瓶，酒放在 SOWINE 櫃裏透氣，四個小時後第一次下杯品試。

這時最開放的是 LPT ，典型的 red cherries 香氣，絲絲甜味；B 有點陳腐氣味，濕泥土、醬油等老年氣味； BR 最緊閉，有種像鐵銹的腥味。

口感方面， LPT 最活躍，中度酒體，清純典雅，帶花香的果味，活潑的酸度，現在已經很好喝了。 B 有點渾濁不清，很泥土味，但要說味道明顯地比 LPT 豐富。

BR 最深沉，黑果，兼有些很 exotic 的香料，像個不大造聲的悶葫蘆，但最奇怪的是那股鐵銹的氣味，始終揮之不去。 Soldera 是非常傳統的制作，不用不銹鋼桶發酵的，所以不會是桶的氣味。但上了年紀的 Soldera 開瓶後素來是慢熱的，所以我暫時並不太擔心。

第二試

為免酒變化得太快，我放回瓶塞，三個小時後再試，發現果味出來得多了一點，但基本變化不大。 BR 的鐵銹氣味仍在，但味道比較正常，濃得像制成涼果的檸檬。

第三試

之後我又打開瓶塞讓酒再透氣兩個小時，再試的時候發現酒開放了一點。LPT 的酸度一直稍高，這時候比較平衡了，充分表現出他的一貫性格﹕清純、自然。 B 這時候的氣味乾淨得多了，基本上沒有陳腐味，現在主要是濕泥土和醃肉，味道厚重，果味也出來了。 BR 剛下杯仍然是悶葫蘆一個，過了二十分鐘左右感覺他好像有一股 intensity 冒起。

第四試

我再放回瓶塞，兩個小時後晚飯開始時進行正式品試，回顧十二個小時的預演過程裏，我只讓他有一半時間打開瓶塞來透氣。

LPT 整個晚上都維持著很穩定的狀態，red cherries 香氣， purity of fruit 是他最大的特色，似乎酒已到了 plateau of maturity 。

最變化多端的是兩瓶 Soldera 。

B 這時最奔放，香氣與口感都是三瓶之冠。如果 LPT 像個村夫，樸實自然，那麼 B 便像個 sophisticated 的城裏人，有很豐富的層次，這應該是 Brunello 與 Chianti 的 terroir 之別。Brunello 有地中海的溫暖氣流調節，所以葡萄較易熟，酒一般都有更多層次與韻味；相比之下， Chianti 比較一板一眼，但勝在純真與自然。

BR 下杯後的變化很大。首先香氣乾淨了，鐵銹氣味不知道什麼時候消散了，換成濃密的花香，有一陣子像玫瑰花瓣，令我幾乎以為這是 Barolo ！氣味與果味也越來越 intense ，丹寧細滑，加上他比較硬朗的骨架，真的有幾分 Barolo 的風味。原來 Intistieti 有幾分像 Monforte d’Alba ， Case Basse 則介乎 Barolo 與 La Morra 之間，一剛一柔也！

想不到的是，當 BR 越來越變得澎湃的同時， B 卻開始走下坡，酸度高了，果味弱了。難道 Case Basse 真的不敵 Intistieti 嗎？是否因此 Intistieti 貴為 Riserva ，Case Basse 卻只是普通的 Brunello ？ 

我翻查資料， Antonio Galloni 三年前垂直比試了 1977-2000 年的多瓶 Soldera ，他當時寫道﹕

The estate's 1993 Brunello di Montalcino is one of the more forward wines of the night. Made in a feminine style for this producer, it comes across as a fairly advanced wine to drink sooner rather than later. The 1993 Brunello di Montalcino Riserva is better than the regular bottling, with riper fruit and a more intense, vibrant expression of Sangiovese.

所以他給 B 打了 90 分，而 BR 則打 92 分。

我素來對這種走馬看花式的比試有些保留，而且三個人喝三瓶酒也太多了，所以我決定把兩瓶 Soldera 留下一點第二天再試。

結果是既奇怪，又不奇怪，因為我品嘗 Soldera 的經驗，幾乎每次都是 expect the unexpected 。

第五試

經過了一夜又一晝的休養生息， B 神奇地恢復了活力。濃濃的花香，有幾分像玫瑰花，很 Barolo ！我面前的酒這時更像一盤用果子熬成的濃湯，他的複雜性就如廣東式老火湯，所有葡萄的精華早已溶化在其中，我聽到的是他們的絲絲細語，綿綿情話。最好的老火湯味道有餘未盡，最後一滴「湯渣」最好喝，而我喝 Soldera 也從來是一滴不留的！

至于 BR ，此時仍然硬朗，有著 high-toned fruit and acidity, intense and dark sweet fruit 。要打個 Barolo 的比喻，BR 像 Aldo Conterno 的 Cicala ， B 像 Romirasco 。

要我從 B 與 BR 二者中選其一，我肯定選 B ，因為我認為 Sangiovese 的精粹在 finesse 而非 power 。 Weightless intensity 才是最好的 Soldera ！

我的筆記是這樣記這瓶 1993 Brunello 的﹕

Sweet, soothing fruit delivered in a velvety texture.  Ultimately, all Soldera is about emotions, and there is always a sense of intimacy to a Soldera that defies words.  With so much emotion and intimacy, a Soldera is to be shared only with your loved ones.

這是又一瓶難忘的 Soldera 。這時我再想起思聰開始時的一番話，又想起我們一起經歷過的光輝歲月。我想﹕1993 的確是 a year full of emotion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