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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訪杭州，以為立春剛過，應該可以探春了，但不料江南的早春二月，仍然滿眼肅殺。我們帶回家的，是對杭州更強烈的 yearning 。

四月再訪杭州，春天卻已快開到荼蘼了。梅花、櫻花早已芳蹤渺然，只有桃李還在爭春，但看來也時日已無多了。

唯獨翠綠諸色，才最有資格接管大地。

我們來杭州來得越來越頻密了，光是去年便來過四次。朋友早已不再問我們杭州有什麼好看了，我自己反而開始問自己所為何事。

一山一水的天然景致是我們的至愛，我原來是這麼想的。

然後，當報章、電視令我們厭煩得不願再多看的時候，我們發現杭州是塊避世的勝地，因為在這裏我們的腦筋才得以清靜。

這次回杭州的感覺很特別，我心裏有種極其強烈的、莫名的 yearning 。

有幾次，我浸泡在無邊的綠色海洋的時候，突然想起 Mahler ，我記得他在「大地之歌」的結尾處曾有告別人間、重投大地的清綠懷抱的一句，但具體的歌詞我當時記不起來。我那莫名的 yearning 原來是穿著一身綠衣的。

我記得的是，馬勒曾多年遠赴紐約當樂團指揮，每年的夏天是他最寶貴的時間，他會回維也納的鄉下別墅，把他積存在腦海裏的樂思好好整理，他最偉大的交響樂都是這樣完成的。

我想我們回杭州有點像馬勒回維也納吧。沒有杭州，我們怎麼可以一年到晚在香港過那瘋瘋癲癲的日子？

回家翻查「大地之歌」的歌詞，那段寫詩人重投大地的清綠懷抱的部分是這樣的﹕

Where am I going?  I shall wander in the mountains,

I am seeking rest for my lonely heart.

I shall wander to my native land, to my home.

I shall never roam abroad.

My heart is still and awaits its hour!

Everywhere the lovely earth blossoms forth in spring and grows green anew,

Everywhere, for ever, horizons are blue and bright!

For ever and ever …

這段文字的原文是德文，取材自德國詩人 Hans Bethge 名為 The Chinese Flute 的唐詩翻譯集，馬勒的「大地之歌」一共採用了其中七首。上引的一段來源是王維的《送別》，全詩的原文是﹕

下馬飲君酒

問君何所之

君言不得意

歸臥南山陲

但去莫復問

白雲無盡時

王維的好友孟浩然因為「人生在世不稱意」，所以要歸臥南山。馬勒因事業困頓、女兒去世、自己也身患絕症，所以幻想告別大地，也同時是重投大地（=天國？）。道家與猶太教在馬勒的「大地之歌」巧妙的接了軌。

至于我，我發現杭州是我們的大地之歌，是我們心中永遠的一片青綠。在這裏，我們重新找到自然，也就重新找到自己。

遊，於是乎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