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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欲罷卻不能。

 

藍天兄弟上個月很高興的跟我說九月一日是開學日，同學們都想升班繼續學。他們既然送上門來，我何妨把他們的腦子再洗得乾淨一點？

 

於是我開始策劃深造班課程。

 

這樣一想，連我自己也興奮起來了，因為平時喝酒大多是一瓶一瓶慢慢的喝，辦深造班讓我可以比較深入的探討一些我自己也極感興趣的專題。

 

我馬上想到的是 Vigna Rionda，這是整個 Barolo 產區裏最有名的幾塊田之一（有人乾脆說這是最好的一塊），我平常收集了一些不同酒莊的出品，正好借這個機會請他們一起亮相。

對同學來說，這塊位於最有結構的 Barolo 地帶（zone）Serralunga d’Alba 的出品可以讓他們學到甚麼叫「結構」。結構可以說是 Barolo 的靈魂，而這在 Vigna Rionda 應該表現得淋灕盡致。

 

我們第一瓶要試的是年輕的:

1．2004 Massolino 的Barolo Vigna Rionda

我過去試過好幾個年份的 Massolino Vigna Rionda，都是開得很慢的，所以我早一個晚上先開瓶。

 

開瓶後馬上小試，發現不得了，有一股甜如糖果的很新鮮的香氣奔湧而出，入口是強烈的黑果，很 primary 的果甜味，收結是厚厚的丹寧。我把瓶塞放回酒瓶，到第二天早上再試，一下杯即迎來蜂蜜似的花香（我名之曰「惡香」），這時我才留意酒的顏色紅如寶石，晶瑩剔透，味道仍然是很 primary 的果甜味，厚、黑而且濃，濃得甚至有點鹹的感覺，丹寧仍然強勁。過了半個小時，果味甜得像拖肥糖果，丹寧也更厲害。

 

同學們，這是最實在的結構 — 層層的果味，豐富的丹寧，現在喝很刺激但全身長滿稜角。

 

怎樣才可以馴服他的稜角呢？

 

第一是最自然的方法﹕陳年。

 

所以我們試的第二瓶是 34 年前出生的﹕

2．1978 Aldo Canale 的 Barolo Riunda（Rionda 的另一寫法，字面的意思是 “Round”）。

這裏我忍不住要先講個故事。

Vigna Rionda 雖好，如果沒有伯樂 Bruno Giacosa，恐怕名氣不會有今天那麼大。我在介紹  Giacosa! 的專文裏曾這樣介紹過 Giacosa 與 Vigna Rionda 的一段因緣﹕

 

後來我在網上找到資料，說 Giacosa 的葡萄是從一位名叫 Aldo Canale 的酒農那裏買的。但因為價格越來越貴，他從 1993 年以後便停止購買，天下的 Barolo 愛好者為此不知掉了多少眼淚。

所以當我一年前很偶然的發現這瓶 1978 Aldo Canale 時，我便毫不猶豫的把 4 瓶全買下（另外還有一瓶 1974）。原來 Aldo Canale 自己也釀酒！那就像 Castello di Neive 一樣，他們既把 Santo Stefano 的葡萄賣給 Giacosa，讓Giacosa 創造另一個 Barbaresco 傳奇，而自己也推出 Santo Stefano。

等了大半年，終於有機會追索 Collina Rionda Riserva 的源頭。

早上開瓶後小試，發現有一點醬油氣味，一種因氧化引起的陳腐香氣之下有一陣輕輕的 perfume，味道是甜、黑與隱而未發的力量，丹寧很細緻。過了一會，更甜、多了勁度（intensity），更重要的是很實在的酸度出來了。總的感覺是很扎實的一瓶酒，沒有老態，而且味道有點黑色，即甜中帶一點點苦味，憑我的經驗這是 Rionda 的標誌。成熟的 Rionda 不光是力量，還有優雅！

我暫時不敢開 Giacosa 的 1978 Collina Rionda Riserva，但憑我喝過的 1989、1990 和 1993 三個年份的印象，Aldo Canale 頂多是中規中矩的水平，但有了先天（1978）和先地（Rionda）的優勢，這瓶 1978 也精彩千分。難得的是，整個晚上，他不僅沒有走下坡，還一直挺直腰板。

以前的人有能耐可以讓酒慢慢成熟，但 1980 年代開始，一批年輕的 Barolista 去了 Burgundy 朝聖以後，認為可以用他山之石把 Barolo 變得更容易喝，他們的兩道板斧是縮短葡萄泡皮的時間和用新的法國小木桶讓酒的稜角可以磨得平滑一點，這樣讓酒可以早點喝。我們簡單叫這種新潮流為「新派」。

 

當天我安排了兩瓶 2001 讓同學作新、舊的對比。

3．2001 Luigi Oddero 的 Barolo Vigna Rionda（傳統派，3,000 公升奧地利大木桶陳年 42 個月）

4．2001 Luigi Pira 的 Barolo Vigna Rionda（新派，全新法國 225 公升小木桶陳年起碼 36 個月）

沒有更大的對比了。

 

3．2001 Oddero 暗紅色，一下杯即有一浪接一浪的玫瑰花瓣香氣，柔順的口感，果味帶點梅子，丹寧出奇地細滑，有點 tertiary 的感覺，似乎開始成熟了。

4．2001 Luigi Pira 鮮紅寶石顏色，以一股樟腦和 spicy 的木桶氣味打頭陣，很新鮮的紅果，入口是鮮亮的帶勁度的紅果味，收結帶點苦和比較粗糙的丹寧。

這兩瓶酒一個內向，一個外向，有趣的是當天的支持者大概各有一半。

另一件有趣的事是 Antonio Galloni 對 Luigi Pira 的評價。新酒剛出來的時候他說他 “concentrated yet silky on the palate”，評了 93 分（2006 年 10 月）；去年在回顧 2001 Barolo 的水平評試中，他卻說 “the baby fat has melted away, exposing the wine’s considerable French oak … ultimately these wines never integrated their French oak”，把他打了下十八層地獄，評了 88 分（2012 年 4 月）。

踫巧我在兩年前也喝過一瓶 2001 Luigi Pira，我的印象是今天木桶味已經稍為收斂了，所以我猜 Galloni 試的並不是 great bottle。

這瓶 Luigi Pira 再一次印證了我對新派 Barolo 的看法﹕新派的酒不會令新酒更容易喝，剛相反因為新木桶加添了木的丹寧，如果控制得不好，只會更難入口。但這種酒的果味一般都更鮮亮、更突出，但搞不好會顯得很人工化，很不自然。所以公道的說，傳統製法最保險，新派像魔術，只有大師才能假可亂真，Elio Altare 和 Angelo Gaja 是兩個最突出的例子。

 

四個樂章之後，Rionda 交響曲本可結束，但同學們第一次接觸 Nebbiolo 是透過 Barbaresco 的，為了讓他們溫習功課我又加奏了一首﹕

5．2001 Bruno Giacosa 的 Barbaresco Santo Stefano

 

 

Giacosa 的魅力無人可擋！大家都被他那帶胭脂的花香和絲絨般的口感征服了！那非常幼細的丹寧與 Vigna Rionda 形成鮮明的對比。今天這瓶酒還是很 primary，但應該已經過了初夏的不穩定狀態，與我去年試的一瓶 white label 2001 Barolo Falletto 各有各精彩！我看 red label 還要等待，但 2001 white label 今天很可口！

我跟同學們說 Santo Stefano 被認為是 Barbaresco 產區中最硬朗的，或者說最有 Barolo 味道的，但比起最有結構如 Vigna Rionda 的 Barolo，還是陰陽之別立見。借此我繼續發揮說初入門的人無妨用陰陽對比的方式來學意大利酒（或任何國家的酒），雖然這不過是個相對的概念。引申下去，我們可以說﹕

• Barolo 是陽，Barbaresco 是陰；
• Nebbiolo （Barolo 和Barbaresco）是陽，Sangiovese （Brunello）是陰；
• Barolo 中的 Serralunga d’Alba 是陽，La Morra 是陰；
• Brunello 中的中央地帶如 Biondi-Santi 是陽，東南方的 Poggio di Sotto 是陰等等。

這樣一提，同學們便想起我們不久前曾試過的 6 瓶 2006 Brunello。那時已經是晚飯前的時間，我便馬上從酒櫃選了這瓶 Brunello 來回應  encore 的要求﹕

6．2001 Costanti 的 Brunello di Montalcino Riserva

馬上下杯，藍天連忙說好像比較厚重，相比以前試過的 2006 Brunello 的鮮嫩分別很大。我解釋說這瓶 2001 比 2006 成熟，但更重要的是他是一瓶 Riserva，而我們以前試的是基本版 Brunello。一般的 Riserva 都在好年份選老樹或最好的田，所以特濃特有力量，而且我們一開瓶即下杯，傳統的酒沒有足夠的氧氣是難以發揮的。

 

果不然到了晚飯時間，大概離開瓶有 4-5 個小時，2001 Costanti 的本性才逐漸流露。與今天的其他 5 瓶相比，他有明顯的香草和泥土的香氣，丹寧也極度柔順，幾乎可以不理，果味是櫻桃、甘草、果皮之類，有一位前輩曾指出典型的  Sangiovese 往往給人 “eating berries in the woods” 的感覺，此之謂也！更根本的是他很漂亮的酸度，這是 Sangiovese 所特有的。

 

想不到新學期的第一課讓同學們除了「結構」以外，還把意大利酒的三個 B （Barolo、Barbaresco 和 Brunello）都一次過喝了，更難得的是我的至愛 Giacosa 把他們全迷倒了！

 

在眾兄弟還陶醉於 Giacosa 的時候，我暗自定好了下一課的題材。

 

後記

 

渣滓像荷塘底的淤泥

 

1. 我把當晚喝剩的 1978 Aldo Canale 帶回家，第二天傾盡大概有一杯，發現前一天的醬油氣味跑掉了大半，酸度也降低了，但甜得要命！渣滓也多得要命！1978 真了不得。
2. 2004 Massolino 讓我再一次領略 2004 年份的特性。這一年的天氣穩定，所以酒有著平和的性格，我以前喝 Massolino 的 Vigna Rionda 都覺得他不開放，差點令我以為他的風格偏粗獷（rustic），但這次稍為改變了我的看法，連帶 Canale 和 Oddero，我窺見了 Vigna Rionda 的鐵漢柔情特性，算是對這個天下第一名園有了更深的認識。
3. 一位名叫 Alessandro Masnaghetti 的人出版了一系列的 Barolo 詳細地圖，下面是 Vigna Rionda 幾塊田的細部，據說標著 Privati 的是 Aldo Canale 的田，有人說他的田是幾塊中最好的。
4. Aldo Canale 家族的主人不久前逝世了，他家的田分了給三個親戚，落入了 Giovanni Rosso、Guido Porro 和 Ettore Germano 三個酒莊的手裏。為甚麼不送一塊給 Bruno Giacosa 呢？又一哭。
5. Alessandro Masnaghetti 對 Vigna Rionda 有很有趣的概括，讓我錄下於此供參考﹕“Though there is no desire on my part to ignore or diminish the importance of other crus of this township, Vigna Rionda, in the collective imagination of many wine lovers, has become synonymous with the Barolo of Serralunga d’Alba, even if, to tell the truth, the style of its wines is one which differs the most from the canons of the township.  To put it in a different way, the Barolo which is produced here can be termed — even more than a Barolo of Serralunga — a Barolo of Vigna Rionda, such is the imprint of the cru on the wine.  An imprint which is expressed in wines which are unyielding, whether they be made from the grapes of the central nucleus (i.e. the slopes which face south and southwest) or those grown in the western-facing sector, a fact which justifies without the slightest doubt the decision to include this latter part of the cru in the township mapping of the 1990’s.” 這是很有趣的「白馬非馬」理論。
   
   Rionda 的細部（注意﹕要順時針扭 90 度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