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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好看。
第一次我是以進廟的心態去看的,對這部經典頂禮膜拜,結果有點消化不良。
這次重看是以讀歷史或野史的眼光看的,有點像看《大明王朝》歷史劇DVD,不同的地方是歷史劇在史實之上加入了文學想像力,而作為文學作品的《紅樓夢》則在虛構之餘向我們透露了點點滴滴的歷史。
1987年中央電視台拍的《紅樓夢》裏的寶玉和黛玉
演黛玉的陳曉旭令人永遠難忘,很不幸她今年患癌症去世
官宦世家是個什麼生態環境,在《紅樓夢》裏一覽無遺,包括與朝廷的關係、家族內的尊卑男女次序、生死節慶等禮節、飲食享樂與七情六欲等等。一個在沒落中的官宦世家已經享有數不盡的榮華,無怪當官有那麼大的吸引力。
但更吸引我的是《紅樓夢》所透露的古代知識階層的精神世界。
黛玉代表的「詩」與寶釵代表的「禮」是最明顯不過的,但最耐人尋味的是寶玉。
寶玉身上佩戴的通靈玉原是由一僧一道帶進塵世的。在最後一回,賈政在夢幻中見到寶玉時,這一僧一道再度出現,告訴寶玉他的俗緣已盡,要離此塵世。
夏志清在他的《中國古典小說史論》裏對此有很精彩的闡釋﹕
寶玉悟覺的戲劇性情節無疑表現了世人所處的這樣一種悲劇性的二難窘境﹕一個人獲救的代價就是麻木不仁嗎?擺在人們面前的有兩種選擇,或自知無力使人類恢復正常狀態從而只好默默忍受,空表同情,或尋求自我解脫,使自己變成一塊石頭,對周圍痛苦的呼號無動于衷。兩者之間,哪一種選擇更為高明呢?(原文為英文,現引文取自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的中譯本)
很有獨到的見解,把賈寶玉幾乎變成了存在主義英雄,但這種解釋是否與夏志清的西方治學方法有關呢?
我有另外一種不成熟的看法。首先,寶玉是從石頭來,最後回到石頭去,這是一種還原,很道家的思想,並不一定是講矛盾,更不是一種非此即彼的選擇。傳統中國的仕人,往往在儒釋道之間可以來去自如,蘇東坡就是很好的例子。
朝代有更替、仕途有起伏,但讀書人在儒釋道之間總能找到平衡點。重要的是這三者是互為補充的,如日之晨昏。黛玉代表的「詩」與寶釵代表的「禮」常帶來沖突,但在我看來這更像家庭內兄弟姐妹間的不同性格,而不是水火不相容的矛盾。同理,賈政代表的「仕途才是正途」的觀點與寶玉的「真性情至上」也不過是性格上、生活風格上的不同取捨。說到底,賈政在家族內的分工扮演著不同的角色。
這兩種不同的闡釋背後可能代表了中西方文化的根本性差異。
西方從希臘、基督教以來都相信有絕對的真理,所以看問題常用對立的兩分法;傳統中國沒有超越的神和絕對的真理,所以我們是「以和為貴」的,凡是能利眾生的,我們都可以吸之納之。
儒釋道的來源固然不同,但在中國讀書人腦子裏,像幾件外衣,可以按時、按場合來更替。這幾套衣服我們穿了幾千年,代代繁衍也沒出什麼大問題。
我甚至認為,我們吸之納之的本領,一直維持到今天。1921年在中國出現的共產主義,是從德國經俄羅斯轉口來到中國的。這件衣服我們穿了一段短時間,三十年前覺得有點緊身,是時候更換了。今天我們又試穿一件英美進口的新衣服,世人不是在熱烈鼓掌嗎?
英國《經濟學人》(The Economist)曾為文評論中國近年推動儒家的努力,他們的結論是「共產主義與儒家不相容,所以不會成功」,這是類似夏志清的那種西方主流分析的另一例證。
他們可能又看錯了!
脂硯齋評的版本是最好看的。
初看紅樓夢的人,不要把紅樓夢看得太嚴肅,不然就像你說般「會消化不良」。
但心無卦礙是高人,應該感悟甚多。
[版主回覆07/07/2008 15:52:00]謝謝指點。我初看是看一部偉大的文學作品,但我不是這種料子,所以消化不良。我最大的興趣是社會、文化與思想,這才看出味道來。年紀大一點也有幫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