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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動力曆法﹕2021 年 8 月 18 日下午 7 時開始  – 果

誇張點說，這場活動讓我等了足足 11 年。

2010 年是我完全投入意大利酒的起點，那年的兩瓶 2004 Giacosa 紅標令我見識了嬰兒期的 Barolo 和 Barbaresco 竟然可以那麽勾魂奪魄（見：The Autumnal Glow of Giacosa （上篇）與 A Night in Birdland）。自此我覺得初生 Barolo 比成熟的 Barolo 更引人入勝，原因只有一個：嬰兒期一過，捕捉時機要難很多。

我念念不忘這初戀的滋味。最初我以爲 6 到 7 嵗是 sweet spot。今年年初我便先後開過 Giacosa 的 2014 紅標，可是迎接我的是陰沉的棕色樹林而不是當年被染得通紅的海洋。

重新研究了 2004 年的天氣以後，我的結論是：2014 跟 2004 比是個完全不一樣的年份，又怎會有 2004 的鮮嫩？2004 是個罕有的完美年份，天氣一直溫和，既沒有過冷，也沒有過熱，採收日期是過去十多年中最晚的年份之一，收成量大，同時質量也上乘。我認定要有這樣完美的年份才可以重現當年 2004 Giacosa 紅標的驚艷。

歷史有時是會重演的。眼前的 2016 年不正是另一完美年份嗎？

我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可能性是在 2018 年。我們拜訪 Ada Nada 時，在酒窖試了他們桶裏的 2016 Cichin，我發現他龐大而深不可測，簡直有 Monfortino 的架勢，一問之下，原來他們晚到10 月 28 日才採收！

回來再查看 Alessandro Masnaghetti 對 2016 年份的描述便明白了：

After a precocious bud break due to an early spring of mild weather and the slow down which followed due to a rather cool month of May, the season continued dynamically, i.e. with a positive alteration of warm and then cool periods, the former however never extreme in their temperatures.

Excellent, then, the balance of the rainfall just as the continuation of the weather during the following months of August and September, characterized by temperatures which were never excessive even if, in the case of the latter month, rather above normal seasonal averages, a phenomenon which allowed a recovery of the ripening delay accumulated in the preceding months.  A delay which, together with the early bud break, led to a vegetative cycle which was particularly long and which, in turn, together with the excellent temperatures of the entire harvest period, had, and doubtlessly will have, positive repercussions on the future of the wines.  Not even the two days of rain which fell on October 13^th and 14^th had particular consequences if not that of significantly slowing down the picking of the crop, which then started up once again with a good rhythm from October 16^th on.

一定是這個年份！我幾乎有十足把握認定了這是個十載難逢的完美年份。

如果需要點證據的話，我七月在廣州開的一瓶 2016 Bartolo Mascarello Langhe Nebbiolo 便是。令我驚訝的不光是他的豐滿與活力，更重要的是他已經非常適飲！

回來後我便決定要做一場 2016 Barolo。參照了剛辦過的兩場白酒大型品試活動，這次我普惠衆生，召集了 18 位朋友，一共開了 14 瓶，基本上喝一個回合。我希望大家可以陪我重溫我 11 年前的驚鴻一瞥，這對我們認識 Barolo 是很重要的一課。

我開出的酒單有一半來自 Serralunga。這單子囊括了最重要的幾塊田，但也有些初生之犢和比較少見的田。要證明 2016 偉大，小花小草也應該有發言權。

我還故意安插了一瓶頂級的 Burgundy，爲的是讓大家檢視我這兩年來學習開 Burgundy 的小小心得。

我們出發了！

West

1. Mascarello Bartolo, Langhe Nebbiolo, 2016

2. Mascarello Bartolo, Barolo, 2016

3. Trediberri, Barolo, 2016

4. Burlotto, Barolo Monvigliero, 2016

5. Rinaldi Francesco, Barolo Cannubi (Magnum), 2016

6. Mascarello Giuseppe, Barolo Monprivato, 2016

Serralunga

7. Giovanni Rosso, Langhe Nebbiolo Vigne Nuove Vigna Rionda, 2016

8. Giovanni Rosso, Barolo Vigna Rionda, 2016

9. Luigi Vico, Barolo Prapo, 2016

10. Brovia, Barolo Ca Mia, 2016

11. Cappellano, Barolo Rupestris, 2016

12. Fourrier, Chambertin Grand Cru, 2016

13. Giacosa Bruno, Barolo Falletto, 2016

14. Bruna Grimaldi, Barolo Badarina, 2016

所有酒（包括 Burgundy）照慣例一天前開瓶，然後拔塞作瓶醒。唯一的例外是 5. Rinaldi Francesco, Barolo Cannubi (Magnum), 2016。我買到的是雙瓶裝，所以要加長醒酒的時間，這對我也是一次新嘗試。

我是這麽處理的：我兩天前的中午便開瓶（即 55 小時前），當天下午 6 時我把整瓶的一半換瓶到兩只半瓶莊（375ml）的小瓶子裏。當天的午飯與晚飯，再加上第二天的午飯，這三次適逢葉與忌，我三次試喝，可以清楚的感覺到丹寧從赤裸裸的凶猛逐漸變得柔順。

試酒會當天的中午剛從葉轉果，我小心把 14 瓶酒都試了一遍。我特別緊張 5. Rinaldi Francesco, Barolo Cannubi (Magnum), 2016 開得怎樣。從原瓶倒的酒鮮活，有紅花紅果；換瓶的酒更豐滿，更深沉；把兩者混了，變得更香、更複雜也更圓潤。這是我多年的經驗，錯不了。

 

我們先聼第一組四村子的啼聲。

先登場的是 Bartolo Mascarello 的 Langhe Nebbiolo 與 Barolo。

看顔色，Langhe Nebbiolo 比 Barolo 還要深，他以一種近乎不羈的野性與 Barolo 的溫文爾雅形成莫大的對比。

Langhe Nebbiolo 的香氣是噴發式的，但像奔馳著的野馬，丹寧在杯内越來越厲害，完全無法駕馭。才一個月前我在廣州開的一瓶豐滿兼圓潤，本是同一批來的，分別怎麽會那麽大？我查一下月曆便馬上明白，原來廣州那天是花日，和風吹出他溫潤的一面，今天果日，用了猛火，什麽東西都嘩啦嘩啦的全抖出來了，包括丹寧。畢竟 Langhe Nebbiolo 並非最 “好” 的葡萄，優點缺點也一覽無遺。

Barolo 有點瓶塞感染，但難掩他高貴的氣質：清秀，充滿春天的氣息，在我面前的分明是十多年前讓我一見便着迷的芭蕾舞仙子（見：Carlo’s Emotions）！在杯内越發複雜，撲粉的花香，有幾分像 Burlotto 的野外草本，非常通透，慢慢出更多泥土的芳香，這時我早已忘掉瓶塞感染了。一言以蔽之：他的美在 texture。回想幾年前做過 2010 與 2013 的比較，Bartolo 最令人感動的也是那種對層次與肌理的細膩表達。我想 Maria Teresa 對大自然有非常敏銳的觀察力，能把完美的年份一筆一劃的勾畫出來，在她手裏，完美不再是個抽象的概念。

 

接下來是 La Morra 與 Verduno 的對比。

Trediberri 是 La Morra 的新酒莊，2011 年才推出第一個年份，簡單的以（La Morra 西北角的）“Berri 葡萄園的三位朋友”為名（Three from Berri）。我對 La Morra 的興趣本來不大，但網上很多人讚他們，便姑且拿來一試。我買到的是酒莊的基本版，是 80% Berri 與 20% Rocche dell’Annunziata 的混釀，放在一群單一園中比較，對他有點不公平。酒莊的旗艦酒是 Rocche 的單一園，大家有興趣可以去找找。

可能因爲以 Berri 爲主，3. Trediberri, Barolo, 2016 沒有典型 Rocche 那麽花枝招展，有一點點香粉，滑溜，果味佔主導，丹寧細滑，欠了通透與層次，但作爲基本版也算中規中矩。

Burlotto 的 Monvigliero 已成爲膜拜酒了，之前試過他們拿 100 分的 2013，令我有點擔心他們變得那麽 “主流”，幸好這瓶同樣拿了 100 分的 4. Burlotto, Barolo Monvigliero, 2016 令我疑慮全消。他最爲特色的香氣與味道全回來了，蠻像 2010 的，開始時有一點類似田間施過肥的刺鼻的氣味，又有大量各種野生/不知名的莓和草本、香料，但入口既豐滿也輕盈，各種奇花異草融合得 “不辨牛馬”（借莊子秋水篇語），要言之，野與雅在這裏是沒有界限的。要在 Barolo 找個像天堂莊的同路人，應該是他們！我不知道其他人感覺如何，但我認爲這是 Fabio 的另一傑作。

 

Cannubi 與 Monprivato 又如何？

6. Mascarello Giuseppe, Barolo Monprivato, 2016 的酒精度雖高達 15%，感覺卻一貫的輕盈，醉人的玫瑰花束，甜美的果今天有近乎黑果的深度，丹寧細得若有若無似的，酸度漂亮，他今天不止適飲，而且令人杯莫停！花開堪折直須折，錯過了不知道要再等多少年？這款 2016 給我的感覺最接近當年的 2004 Giacosa 紅標！

容我賣花讚花香，經過我兩天的調教，5. Rinaldi Francesco, Barolo Cannubi (Magnum), 2016 今晚的表現出乎意料的好！我建議大家像我一樣，試試原瓶、換瓶與混瓶三者的分別。這時從原瓶倒的酒深沉有力，内向；換瓶的酒噴香，外向；混在一起，換瓶的噴香與原瓶的渾厚完美結合了。與 Monprivato 相比，Cannubi 固然顯得更男性，不過除非你拿一瓶 Barbaresco 與 Monprivato 比較，我懷疑結果都一樣，因爲 Monprivato 是異品。想 Cannubi 輕盈些，多些層次感，選花日吧！

Best of Group One

我給大家出了個難題：從 6 款中選出這組最喜歡的兩款，可以分名次也可以兩款并列第一。

結果如下：

第一名：6. Mascarello Giuseppe, Barolo Monprivato, 2016（37.5 票）；

第二名：5. Rinaldi Francesco, Barolo Cannubi (Magnum), 2016（23 票）；

第三名：4. Burlotto, Barolo Monvigliero, 2016（13 票）；

2. Mascarello Bartolo, Barolo, 2016 只拿了 12 票，全因爲瓶塞有毛病，但對我一點都沒有影響，是我的第二名。

 

下半場我們集中試 Serralunga，首先出場的是 Giovanni Rosso 的兩款 Vigna Rionda。

Giacosa 膾灸人口的 Collina Rionda 出自 Aldo Canale。話説 Aldo 的兄弟 Amelio 在 1963 年去世後，太太 Cristina 與女兒 Ester 雇不到工人，便把田出讓給 Aldo，當年 Giacosa 買的葡萄，便是從兩兄弟併在一起的田而來的。Aldo 的兒子 Tommaso 突然在 2010 年末去世，他沒有子女，但 Amelio 的女兒 Ester 這時有個名叫 Davide Rosso 的兒子，他曾在 Burgundy 的 Domaine Jean Grivot 和 Domaine Denis Mortet 學藝，1995 年接手父親 Giovanni 的酒莊，Amelio 的那份田產因此合浦珠還，由 Ester 繼承了，並由深諳 terroir 重要性的兒子 Davide 照顧。Tommaso 的另一半葡萄園由 Guido Porro 與 Ettore Germano 繼承，但他們都先後重植，只有 Giovanni Rosso 那半能保留部分原來的老籐，另有小部分重植，老籐出 Barolo，新籐釀 Langhe Rosso。還有一點，Ettore Germano 的 ¼ 在山坡之上，Guido Porro 的 ¼ 在山坡之下，只有 Giovanni Rosso 的那半一直從山頂到山脚。我講了這麽一大堆，想說的是 Giovanni Rosso 似乎最有潛力複刻 Giacosa 的 Collina Rionda。Giacosa 最後一個年份是 1993，我沒機會在當年喝新酒，唯有從 Giovanni Rosso 這兩款酒一寄思古之幽情。

上面説過，Bartolo Mascarello 的 Langhe Nebbiolo 和 Barolo 是完全兩回事，但 Giovanni Rosso 這兩款卻像極父與子，分別只是色彩的深與淺。

Langhe Nebbiolo 較單純，（紅）果味也比較突出，而 Barolo 則較多黑果，玫瑰花拔地而起，底下有花泥、石灰。非常豐厚，但很圓潤，各種複雜的元素混而為一，我突然想起古典音樂有所謂 Allegro non troppo（不太快的快板）的節奏標示，用來描述這款 Vigna Rionda 非常合適：果味 rich but not too rich, 結構 strong but not too strong。簡單說，中庸是也。Vigna Rionda 居於 Serralunga 中部，他表達的正是一種中庸之道 — rich but not too rich, strong but not too strong。這也可以說是 Giacosa 的風格，難怪 Giacosa 那麽喜歡 Vigna Rionda，也難怪我那麽喜歡 Giacosa!

 

接著的兩款同樣來自 Serralunga 東部的山坡，兩塊田都向東與東南的方向。

9. Luigi Vico, Barolo Prapo, 2016 是酒莊的第一個年份，以前他們把田租給親戚，近年才收回來，交給 Davide Rosso 打理。Davide 在鄰近的 Cerretta 也有田，對這一帶應該相當熟悉。酒色淺，入口也輕盈，玫瑰花、香料與野生草本，丹寧非常細，說他有空間感或略爲空洞也可以，但他很好詮釋了 Serralunga 東坡的風土，看地圖他的這塊田主要向東。

與之相比，10. Brovia, Barolo Ca Mia, 2016 顯得孔武有力得多，可以說他表達的是力量多於柔情，我懷疑是由於酒莊選葡萄很嚴格。我聽過莊主說他們把 25 嵗以下的葡萄用來釀基本版 Barolo，老籐留給單一園。用 Giacosa 的標準，這應該是瓶紅標。我不肯定是酒莊認爲 Serralunga 應該强橫一點，抑或他們酒窖容量有限，沒辦法讓酒在木桶裏多放些時間，讓丹寧再柔順一點。不過對傳統的酒莊，目的是能陳年而不是適飲，所以我想説明的是酒莊選擇的風格，而不是說酒好還是不好。事實上，Kerin O’Keefe 便評他為 2016 兩款完美 100 分的 Barolo 之一，其中一句是：Firmly structured, elegant and thoroughly delicious, the radiant palate shows restraint and depth.  正是如此。Kerin 的另一瓶 100 分便是 Giovanni Rosso 的 Vigna Rionda，她的精闢評語是：Noble tannins give it a firm, polished backbone while bright acidity keeps it balanced and imparts ageworthy energy. 同樣中的。

 

接著是今天最令人注目的一雙。

我這一桌最先倒酒，我馬上拿我的 12. Fourrier, Chambertin Grand Cru, 2016 給幾位對 Burgundy 最有認識的朋友聞，他們無不驚訝，大叫：好香啊！與其他 Barolo 一樣，我同樣 24 小時便開瓶。酒這時香得不得了，有這塊頂級田特有的很棕色，很有深度的泥土與礦物味，與 Barolo 相比，表達方式屬於内爆式的，甜美，濃度幾乎像奶油（creamy），收結極長，粉狀的細滑丹寧，我想起一杯漂亮的 Yirgacheffe！

不過對這群 Barolo 癡，皇冠是屬於 11. Cappellano, Barolo Rupestris, 2016 的！他最令人膛目結舌的倒不是力量，而是那種萬里無雲的通透度，從那萬里晴空中我們可以找到一片片的雲彩，那花那果就像鳥兒在天空自由地飛翔，丹寧細如幼絲，感覺就如綉工精細的蘇綉。我想他們 Gabutti 正南的位置在完美的 2016 達到了完美的成熟度。Vigna Rionda 的美在於 “有”，Gabutti 的美屬於 “空”。

 

最後的一雙聚焦在 Giacosa，可惜我們大都失望而歸。

13. Giacosa Bruno, Barolo Falletto, 2016 的香氣我們很熟悉：花香，甜美的紅櫻。令大家掉眼鏡的是他表現得太粗獷了。我們熟悉的 Giacosa 是輕柔的，女性的，但今天的他是整晚最强橫，丹寧最不羈的一瓶。不過我得說我們最好等到 Rocche del Falletto Riserva 的出現才下結論。兩年前的一場 Giacosa 令我徹底弄明白了面西南的 Falletto 與正南的 Rocche del Falletto 的分別：Falletto 粗豪，Rocche del Falletto 細膩（見：VIPa-7 第 2 場 — Giacosa Lives）。2016 年雖然完美，不過遇上今晚最高、面西南的葡萄園，他本不應該像地勢較低，面東南的田那麽溫柔的。所以我會說這是正確的風土表現。如果想丹寧整合得好一點，我相信可以靠 partial double decanting 的方法，又或者選花日甚至葉日。

最後的一款 14. Bruna Grimaldi, Barolo Badarina, 2016 來自東坡最南端的田，面東南，高 440 米左右。這瓶可能有微恙，最初有些食用油的氣味，後來出典型的玫瑰花，很熟、甜美的果，酒體比較稀薄，甚至有點空洞，不過與 Giacosa 的 Falletto 一樣，這也是正常的風土表現。酒莊另有 Riserva 版，可能會扎實一些。

Best of Group Two

我同樣讓大家從這組的 8 款中選出最喜歡的兩款，可以分名次也可以兩款并列第一。

結果如下：

第一名：11. Cappellano, Barolo Rupestris, 2016（36.2 票）；

第二名：10. Brovia, Barolo Ca Mia, 2016 與 12. Fourrier, Chambertin Grand Cru, 2016（16.5 與 16.2 票）；

第四名：13. Giacosa Bruno, Barolo Falletto, 2016（11 票）

令我頗感意外的是 8. Giovanni Rosso, Barolo Vigna Rionda, 2016 只拿到兩個人的票（其一是我，我選其為第二）。今天固然高手林立，但論酒的表現，這款難得既叫好（質量）又叫座（適飲）。

後記

這一場喝得高興，四個月後寫報告時又令我重新高興一次。

我期待 Giacosa 的紅標，也希望大家聽聽我的勸告：花開堪折直須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