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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的 Wines of the Year 並不是甚麼世紀年份的不朽之作。
這幾天收到很多傳來傳去的新年快樂、明年會更好的祝願,但我們心裏明白,這個世界不太平,我們也不太快樂。這個世道,能找幾個同好,開幾瓶酒一起喝是最好的逃避方法,萬一有一兩瓶能帶來點驚喜,就甚麼都值得了。
所以去年最能打動我心的,不是高頭大馬如 2006 Monfortino 或 2008 Le Rocche del Falletto 之類,而是大災年,小災年,「此事古難全」的幾款酒。
首先想到的,是在 VIPa-4 第 20 場 — 災年尋異品 出現的兩款﹕
其一是 Produttori del Barbaresco, Nebbiolo, 1976,我的記述﹕
夠膽量在第二回合爆香,開了一場蘑菇、咖啡豆與番茄乾的瘋狂派對。剛才說他氣味怪異的朋友只管微笑不語的細心欣賞。較弱的是果與酸,有一點,但不太足夠,但論香氣,卻可以與任何成熟年份的 Barolo 與 Barbaresco 比。
另一是剛年過半百的 Marcarini, Barolo Brunate, 1965﹕
第一回合一下杯便從杯底冒出各種細碎的香氣 — 花粉、樹林濕潤泥土、小蘑菇、野果等等。感覺似乎頗為 primary,丹寧極細,最驚人的是很細膩的層次感和長長的收結,酸度略低,但生於災年,到了風燭殘年,舉止與談吐仍這般儒雅,怎不令人動容?
去年拜訪天堂莊,Florio 問我還想試甚麼,我點了多雨的 1992 Il Paradiso di Manfredi, Brunello di Montalcino,即開即嘗,怎知一下杯﹕
香得不得了 — 森林、松露蘑菇類香氣,在杯中徐徐開展,基調與 1990 相似,但 1992 此刻完全開放了,柔和、甜美的果,完美的整合,但活力仍在,令人迷醉!這困難的年份!
(見﹕意遊速記(七)﹕最憶是天堂)
2014 是多風雨的年份,聽說 Salvioni 只出 Rosso,沒有 Brunello。Montenidoli 萬巢之山的 Alberto 卻告訴我這是 spiritual vintage,這種年份 Fiore 的表現特好。這是當時閃過我腦海的感覺﹕
不可方物,killing me softly,fills your palate with a floral coating,飄來又飄去,無影無蹤,只餘念想 ….
(見﹕意遊速記(六)﹕三上萬巢之山)
1986 也不容易,但讓我們喝到最開放的女人頭﹕
我早上小試 1. Montevertine, Le Pergole Torte, 1986 時便嚇了一跳,女人頭少有那麼開放的﹕檀香木、松露從杯底飄來,入口通透,齒夾也留香,疑是林中仙子!晚上第一回合也是這個模樣,可能更強了一丁點,大家鼻子很忙,頻頻搖頭嘆息,大概心想今天才知道女人頭確是名實相符的大酒。不過似乎果味有點不足,所以酸度顯得非常亮麗,不過有此香氣,who cares?
(見﹕VIPa-4 第 25 場 — 1986 Horizontal)
最後一瓶讓我猶豫了多天。
2016 年最後的一天,我帶了一瓶開了十天的 1979 Biondi Santi Brunello di Montalcino 與杭州友人共飲,這十天歷盡了花、果、根和葉,先後出過些微花香,臭草,紅櫻,但始終以泥土氣味為主,入口鹹的、酸的居多,有幾天簡直像鹹檸檬一樣,不太好喝。
但這天讓他站在 2012 天堂 Rosso、1979 Gaja Barbaresco 和 1996 Krug Brut 旁邊,在很勻稱的他者面前,他才突顯他的魅力。
歷四小時的午飯過後,我仍然念念不忘他。
他乾淨如冬天的萬里晴空,酸度與丹寧架構彷如大山之輪廓,最驚人的是他無比的 energy,完全不像生於普通年份,過了 37 個寒暑,已經開了 10 天的酒。萬事俱備,只欠一點點果,有點「缺憾」。過去五、六年我先後喝過三瓶,都有果,有一次更嫌果太多了。這次的果卻是存在記憶中,等待填上去的一個空格子。
我曾經想﹕是否 Franco 向我顯靈了?他兒子剛把酒莊出讓給法國香檳集團,他九泉之下,能不悲痛莫名?莫非我從這瓶 1979 聽到他在飲泣?
不過拿掉果味,反而讓我看清楚酒的骨架,就像大火一場過後,諸般擺設沒有了,反倒讓我們看清至為重要的架構。設想果味更豐富,香氣更冶艷,我們又怎會知道根基原來如此堅固?Biondi Santi 留給 Montalcino 就是這架構!
Biondi Santi 已死,Biondi Santi 永存!
夜讀 Terry Theise 寫 grower champagne 時看到這句﹕
Lots of wines, many of them good wines, let you taste the noise. But only the best let you taste the silence.
我主意更堅定了,就是他!世間嚷嚷,獨他讓我嘗到 silence。
面對這躁動不安的年代,有時候我們也只好用 silence 來戰勝 noise。
[兩天後補記] 今天中午起從根轉花,我倒了最後的一杯跟他告別。腐化的花朵,氧化了。但入口初次出現比較充足的果,礦物、酸度依然凌厲,纏綿不已,不離不捨,不捨不棄,一種不屈不撓的精神,我想到「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 — Big Emotion!七年了,我仰望過,如今我想擁抱他,直到永遠![ 2017/1/2 下午 3 時]
後記
歲末讀完賈樟柯的「中國工人訪談錄」,裏面的無名英雄個個令人肅然起敬。我忽然想﹕無聲勝有聲,不光是酒,人世間亦然。
聖誕日的2014 Fiore, 開瓶6小時後讓大夥淺嚐, 在忙著玩遊戲, 交換禮時, 一次又一次為自己斟酒, 爽口清新富層次, 有重量深度, 簡單不簡單, 2/3瓶就這樣默默下肚, 等友人回神時, 甚麼…沒有了?! 依偎在牆角和自個的對話, 獨享的暢快!
獨樂好,眾樂更佳!昨天年度第一場隨意行的一瓶 2010 天堂白傾倒一眾,快慰豈能形狀?
難得貪杯著了迷似的, 下回會帶上兩瓶, 皆大歡喜, 也等待著與天堂白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