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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末與一對年青的意大利痴喝酒閑聊,聽他們說十月份打算重訪意大利,除了喝酒以外,羅馬的古跡也是他們很嚮往的。我的思緒馬上被他們帶回我們兩個月前的難忘旅程。
回想我們在羅馬的幾天,只馬馬虎虎的看了一些最有名的古跡和梵蒂岡的 Sistine Chapel 博物館。
我看後有兩個感覺﹕血腥與奢靡。
羅馬的古跡標榜的是羅馬人的軍事成就,一個個威武的戰士坐在隨時脫韁的戰馬衝著我們而來,令人打戰。
Sistine Chapel 博物館的金碧輝煌令我想起法國的凡爾賽宮,教皇與帝皇在中世紀有時候是難以分辨的。
但最有意思的是 Trajan’s Column 。
這根三十米高拔地而起的柱子原來是為了紀念羅馬帝皇 Trajan 在公元 100 年左右兩次打敗 Dacians 的赫赫戰功的,但到了 1587 年,教宗 Sixtus V 把屹立在頂端的 Trajan 人像換作 St. Peter ,皇權交了棒給神權,這可以說是歐洲中世紀歷史的縮影。但皇權那裏會善罷甘休,兩者的搏鬥持續了大半個世紀,直到 1789 年發生了法國大革命,資產階級才把皇權與神權都趕了下台。
我認為皇權與神權的長期鬥爭塑造了西方人好勇鬥狠的性格。誇張點說,鴉片戰爭與 911 也是這場鬥爭的延伸。所以 Trajan’s Column 不可不看。
但羅馬人不過是意大利眾多部族之一,在他們興起之前,意大利的中部主要是 Etruscans 的根據地。
我們在 Orvieto 參觀過一些 Etruscans 的洞穴,為了抵禦羅馬人的侵略,他們實行深挖洞、廣積糧與水的策略,在小小的 Orvieto 古城,即有一千多個這樣的洞穴。但羅馬人終于打贏了,把 Etruscans 一個不留的殺掉,今天餘下的,只有這些古跡和 Toscana 的名字,因為羅馬人稱 Etruscans 為 Etrusci 或 Tusci 。
Toscana 最耀眼的一顆明珠是 Florence ,而 Florence 最顯赫的家族是 Medici 。
無冕皇帝 Cosimo de' Medici
從 Cosimo 到 Piero 到 Lorenzo 再到 Piero II ,Medici 的四代人憑財富與權術在十五世紀幾乎完全控制了 Florence 的政治,他們在行民主制的 Florence 共和國成為實際上的帝皇一族。又有兩位 Medici 在十六世紀初先後當上教宗,所以這個家族可以說集合了皇權與神權在一身。
Lorenzo 除了是個商業與政治奇才以外,難得的是他還算有藝術品味,除了贊助很多文藝復興巨匠如 Michelangelo 、 Leonardo da Vinci 與 Botticelli 的作品,又支持很多作曲家與音樂表演者來 Florence 演出。
所以我們在贊嘆偉大的文藝復興建築與藝術品的同時,也不要忘記這是「無冕皇帝」的權力表徵。
Valerio Lintner 在 A Traveller’s History of Italy 裏便如此說﹕
Patronage was a key factor in the art of the Renaissance, most of them associated with the urban ruling groups. Architecture, because of its scale and cost, was the exclusive domain of the popes, princes, rich oligarchs, and wealthy businessmen. As such, the layout of cities and the renovation of churches tended to involve not only pure aesthetics, but also a statement of the power relationships within the community, with aspiring tyrants using patronage to build up their own personal popularity …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atron and artist was a mutually advantageous one: the patron provided the money which the artist needed to live, while the artist provided the prestige and kudos which the patron craved. Art, as one historian has put it, was in alliance with power. (page 115)
也可以這麼說, Renaissance art 跟 Trajan’s column 一樣是霸業的符號,但前者的觀賞價值顯然強得多了,這便是「文明」嗎?
意大利的古跡大體上來自皇、神與商,而自羅馬帝國在五世紀覆亡以來,整個意大利半島一千多年來一直處于分裂狀態,既有本土的共和國、王國、侯國,也有多個外族的入侵(法、德、奧、西、拜占庭、阿拉伯等),所以意大利的皇、神與商在數量上比其他國家為多,也因此他們的古跡的數量也特別多。至于這現象是強大還是衰敗的結果,是見仁見智的問題。
但對遊客來說,這些古跡群實在蔚為奇觀,事實上他們也令旅遊業成為意大利經濟的支柱之一,帶來相當于 GDP 的 8.6% 的巨大收益,但天下是沒有免費的午餐的。
剛出版的 Newsweek 雜誌有一篇名為 Italy’s Luxury Bailout 的文章,副題為﹕With its economy in tatters, the country was unable to preserve its cultural heritage. Then the moguls stepped in.
古跡可觀,但維護的費用哪裏來?長期陷入經濟危機的意大利得靠私人企業來挽救。皮革精品大名牌 Tod’s 一口氣捐了七百多萬美元資助 La Scala 歌劇院,公司的老板 Diego Della Valle 說﹕
La Scala is easily one of the top 10 symbols of Italy’s cultural excellence. That makes it vital to our global image. Closing it would send a message to the rest of the world that Italy doesn’t care.
Tod’s 還捐了三千六百萬美元來維護 Colosseum ,因為文化部說他們付不起維修費用。Diego Della Valle 的說法是﹕
A monument that represents Italy in the world must be restored. For our group, who lives on the ‘made in Italy’ reputation, it’s not a choice. It is simply something we have to do.
Ferrari 跑車的 Luca Cordero di Montezemolo 走的是另一條路子﹕他發起一個名叫 Italia Futura 的募捐運動,希望靠意大利品牌吃飯的人能踴躍捐輸。他說﹕
Culture is our core business. If we don’t invest in that business, we have no future.
他們不愧是 Lorenzo de' Medici 的子孫。
我看籌錢不難,但漂亮的古跡背後的精神可以買回來嗎?
普世焦慮
我問過我的好友 Claudio ,究竟今天還有多少人常去教堂?他與他父親核實過以後告訴我說﹕年紀大的人大概有一半多一點,年青人可能百分之十左右,平均約莫是百分之二十吧。他父親有一位朋友在教會裏擔當高層職位,據他說教會的大問題是教堂太多,但信眾與神職人員卻太少。
我跟一位來自羅馬的高級知識份子交流過這個問題,他的答案使我茅塞頓開。他說把教堂拆掉很容易,但拆了以後我們還有什麼可以取而代之?
這個精神空虛的問題不是募捐運動可以解決的,在中國和意大利這些文明古國,問題更是突出。
這是個普世的焦慮。
後記﹕
禮失求諸野,我們只好寄情于 Barolo 與 Chianti 了,但我們唱著的是李叔同的《送別歌》﹕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杯濁酒盡餘歡,
今宵別夢寒。
一杯濁酒盡餘歡,
今宵別夢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