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萬巢之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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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他們的 Sangiovese 有多好,紅酒終究並非 Montenidoli San Gimignano 的標誌。

唯有古老的白葡萄 Vernaccia 可以戴上 Sono San Gimignano(吾乃 San Gimignano)的桂冠。Vernaccia di San Gimignano 是意大利在 1966 年成立 DOC 制度後的第一個法定產區,其後在 1993 年又升格為 DOCG。對紅酒為主的意大利,這是個很不尋常的榮譽。

原因可能是 Vernaccia 的歷史地位。

Vernaccia 早於 13 世紀便有種植的記載,而且有個非常有名的仰慕者偉大的 Michelangelo Buonarroti 米開朗基羅。這位曠世奇才的 Vernaccia 試酒筆記更像情書﹕

kisses, licks, bites, thrusts and stingsbacia, lecca, morde, picca e punge

吻我,,咬撞我又

今天的遊客到梵蒂岡都會順道看看 Sistine Chapel 西斯廷小堂的米開朗基羅巨幅壁畫,正如到 San Gimignano 的遊人也會帶幾瓶簡單的 Vernaccia 作手信。Vernaccia 昔日的光環很快便如文藝復興的藝術一樣,只留下記憶中的油彩。

直到新一代的演繹者出現,其中一位便是她,和他。

from chiantiterredelvino

圖片來源﹕Chianti Terre del Vino 雜誌,取自萬巢之山網站

來自東北部 Veneto 地區,在羅馬唸過藝術,又隨西班牙籍丈夫到過東京、中國大陸和香港的 Elisabetta Fagiuoli 後來與丈夫分手,回到意大利後與來自西北部山區的伙伴 Sergio Muratori 發現了荒蕪的萬巢之山和 9 個流離失所的孩子。

Sergio 曾寫道﹕

I have never been a teacher, but loved to discover the world with children.

我從沒當過老師,但我喜歡與孩子一道探索世界。

有趣的是 Elisabetta 也說過類似的話﹕

葡萄是我的孩子,我是他們的僕人。我視葡萄為孩子,所以常與他們交談。

沒有人生出來便當老師或種葡萄的,但每個人都是大地的僕人,只要謙卑,便可以學懂如何帶孩子。

因此在酒展上,當有人問 Elisabetta 她是否釀酒師時,忠心的僕人不加思索便搖頭道﹕不,是大地。

同樣道理,我們要帶著這種對大地謙卑的心,才能明白 Montenidoli 的酒,尤其是他們的白酒。

P1180482 白酒也有 5 款,除了一款以外,都以 Vernaccia 為主。

我先要聲明﹕我喝白酒的經驗不多,但沒有人生出來便懂白酒的,而且無知既是缺點也是優點。

缺點是我不懂白酒的語言,但好處是我心無罣礙,這或許令我更容易直接進入萬巢的世界。

不過,我還是處處希望請教高明,所以我好幾次帶她的酒與有經驗的酒友分享,每次我都請教他們的高見。

讓我先從沒有 Vernaccia Vinbrusco 開始,這也是最便宜和最「簡單」的一款白酒,成份有 65% Trebbiano 35% Malvasia,這兩種同是意大利最普遍的白葡萄。Elisabetta 解釋說 Trebbiano 有力量,Malvasia 溫柔,所以是很好的搭配。

P1180817Vinbrusco vin brusco 二字的組合,應是 “Brusque Wine” 之意,即「粗獷的酒」,酒莊網頁解釋這是當地農夫以前常喝的酒,因此這應該與 Il Garrulo 對應。與 Il Garrulo 一樣,他只在不銹鋼桶發酵。我們有粗茶淡飯,意大利人有他們的粗酒淡麵包?

我第一次開 Vinbrusco 是用作一場 Chianti 酒聚的開場酒,即開即喝,帶點奶油和檸檬等熱帶水果味,我當時覺得他很清新脫俗,是挺不錯的農民酒。一位資深的酒友說他比一般的 Trebbiano 好。

第二次我把他帶到上海,在一家擁擠的小餐廳與一群新朋友一起喝。當晚 9 個人開了起碼 10 瓶酒,以 Brunello Barbaresco 這些美酒為主,其中一半蒙瓶。可能大家既緊張也興奮吧,可憐的粗酒 Vinbrusco 像個只身跑到大城市的農家孩子,他在吵鬧的廣場上努力奏出低徊的小提琴曲子,但琴聲完全被淹沒在沸騰的酒聲與人聲之下。我看當晚沒幾個人留意他的存在,連我自己也印象模糊。

第三次是在 Elisabetta 的試酒會上開的。他回復了清新感,可是到投票時,當晚的 9 瓶中只有他連一票也拿不到。

我把當晚喝剩的多瓶酒分了給來賓,自己把半瓶 Vinbrusco 帶回家去。回家把酒一放進冰箱,我便幾乎把他忘掉了。有一天突然發現他,便倒了一小杯試試,這時我與粗酒獨對,我用心的喝,發現他十分清新,酸度可能稍微減弱了,但酒體更扎實,有清幽的檸檬、杏梅香氣和微帶苦的收結,想是礦物味吧?在簡單的外表之下我感覺到頗硬朗的骨架,令我記起以前喝過的 Emidio Pepe Edoardo Valentini 的新年份 Trebbiano d’Abruzzo,也是貌似簡單但隱約讓人感到有一種張力。

我一查之下,發現 Vinbrusco 已開了 6 天了!

到第 8 天,我又倒了一小杯,太太剛從房間步出客廳,驚叫這是甚麼花香味,這時的酒比第 6 天差不了多少,花尚未凋謝!

我不奇怪紅粗 Il Garrulo 如農夫一樣強壯,但 Vinbrusco 這農婦怎麼也如斯健碩呢?

喝紅酒我常可以喝上半個月或甚至一個月,酒也不會變壞,但白酒猶如女兒身,我過去都即開即喝,而且當天便喝完,這瓶白粗顛覆了我的觀念。

這時我才猛然想起我在展台聽 Elisabetta 多次向人解釋說萬巢山的土釀是種白葡萄的,而太陽是種紅葡萄的。

我當初以為她講的是她因此既可種紅也可種白。現在我才明白她的白葡萄吸收了地中海陽光,所以有紅酒的健碩體形!

這瓶「簡單」的白粗,是我進入萬巢山白酒的鑰匙。

Vernaccia 為主的酒有四款,讓我們先從 Il Templare 開始,在 Il Vinbrusco 的兩種葡萄之外(20% Trebbiano 10% Malvasia),Elisabetta 又放了 70% Vernaccia,但這款酒在木桶發酵,而且在舊的法國小木桶陳釀了 12 個月。

montenidolitemplarenv第一次品試時,我發現除了檸檬等的例行水果香氣以外,他有一種很內斂的優雅,有很多不同的味道但表達方式是委婉而不是奔放的,非常清新脫俗。

第二瓶是在 Elisabetta 的試酒會上開的。莊主說這是複雜和強壯的酒,可以配肉類,也可以在紅酒之後喝。

如果 Il Vinbrusco 讓我們想起農夫喝的粗酒,那麼 Il Templare 把我們帶到中世紀的「聖殿騎士」,即 Knights Templar。那是一位法國貴族發起的十字軍兵團,當時的騎士大多是貴族出身,所以這款酒可以說是貴族的酒,無怪乎他有著更多的複雜性。

Elisabetta 說中世紀時,這個兵團曾在萬巢之山駐扎,他們當時用這種酒做彌撒,也喝這種酒來保暖。

我們都知道十字軍東征是西方羅馬天主教的觀點,在歷史上是基督教與伊斯蘭教最早的宗教戰爭之一,但 Elisabetta 看來另有一番深意,因為他對東西方交流史有自己的一套看法。

酒莊的網頁在介紹 San Gimignano 的歷史時,把這個山城看作是中世紀的東西方交通樞紐。

當時基督教的朝聖者、僧侶、貴族、皇帝和商人可以前往耶路撒冷見識先進的伊斯蘭文明,再遠一點可以跨越佛教與印度教的廟宇,一直抵達元朝的大都,在那裏儒家與道家的文明等著他們去探索。

後來,絲綢之路中斷了,東西方文明分道揚鑣,San Gimignano 在佛羅倫薩的影子下沉睡了,人類的精神為形式所奪,只餘點點記憶。

[節錄自﹕http://www.montenidoli.com/sang.htm]

Il Templare 的微苦收結,原來沉澱著 San Gimignano 的千年悲嘆。萬巢之山的靈性一點都不形而上,我們每天都可耳聞目睹!

 Vernaccia 的酒有三款,我先後試過其二﹕

P1180493

  • Fiore 是花的意思,我叫她「花姑娘」,只在不銹鋼桶陳釀
  • Carato 是木桶的意思,選自最好的田,用法國小木桶陳年 12 個月

Elisabetta 想用 Fiore 來表達 Vernaccia 最純美、細緻的一面,而 Carato 則用木桶來帶出她複雜和剛勁的另一面。

P1190106但我的最愛是花姑娘。我先後四次品試 Fiore,幾乎每一次都滿意,我記下了這些印象﹕

  • 出世,孤芳自賞,與世無爭;
  • 清新,優雅;
  • 迷失(在上海喝,太吵鬧了,我聽不到她,也看不到她);
  • 平空而出,如高山清泉。

最後一次是在 Elisabetta 的試酒會上,也是我第四次見花姑娘。我記起幾年前開過一瓶狀態比較老的 1985 Volpaia Chianti,同場有 1927 1955 Giacomo Conterno。那天我的注意力都放在強悍的 Giacomo Conterno 身上1985 Volpaia 幾乎奄奄一息了。意想不到的是兩位新進酒友卻大大讚賞 Volpaia,說有很多細緻的陳香氣味。我拼命再聞一下,發現 Volpaia 真的不簡單,只不過香氣微弱,好像釣魚一樣,一定要全神貫注才感覺到魚在咬餌。

Fiore 就像那瓶 1985 Volpaia,你願意接近她,她才會向你透露 Vernaccia 的秘密。

有幾位與我一起品試 Fiore 的酒友可能習慣了果味奔放的白酒,他們提起杯子一聞便放下,然後說﹕簡單!有一位更告訴我很多這個價位的白酒也有這般質量!

我心裏暗想﹕怎可以用工筆畫的標準來觀賞文人畫?

我喝過 Coche-Dury Domaine Laflaive Montrachet,我也為他們的千嬌百媚所折服,但對不起,那不是我的口味。我寧取八大山人。

Carato 是比較多人可以理解和滿意的,因為他有大酒的格局。但沒有 Elisabetta,我們可能也摸不到他的底。

P1200784在酒展會場,Elisabetta 說這款酒很硬朗,可以配肉,也可以喝了紅酒以後再喝。說罷她即場示範先 Sono Montenidoli Carato,果然像灑了鹽的西瓜一樣,Carato 感覺上更有勁度。

她也跟我們說 Jancis Robinson 曾試過 Carato,那天她早上開瓶並 double decant,到晚上讓 Jancis 品試時,酒越來越開放,喝到午夜時分,竟然有幾分像白蘭地!

聽了她的指示,我在第二天的試酒會前也把 Carato double decant 了,9 個小時後正式品試時,大家都很訝異酒那麼充滿活力。

但如果今天喝,我還是更喜歡 Fiore,只因她有更多 Tuscany 的優雅。

vernaccia-tradizionale另外一款 Tradizionale 我沒有買到,所以暫時沒有試。讓我引 Ian D’Agata 的好評於下,希望靠畫梅暫時止止渴﹕

Dark straw-yellow. Intense ripe apple, pear, almond and herbal nuances soar from the glass. Rich and smooth on the palate, with chewy flavors similar to the aromas, and a lovely mineral tang at the back. I like this wine’s concentrated and refreshing saline note on the finish.  A major winner.  92

想不到徘徊了 10 年,我終於找到我能喝也愛喝的白酒。

Montenidoli 的白究竟好在那裏?答案很簡單﹕白的身體,紅的靈魂。我還沒考慮他們低廉的售價呢!

下次再講非紅非白的桃紅酒。

還有我一直想識破的謎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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