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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織與報告：抱青

生物動力曆法﹕2024 年 9 月 16 日下午 7 時開始  – 花

Vigna Rionda 常被譽為 Barolo 最偉大的田。我求道之初，也緊跟這節奏，這塊田應是隨意行去得最多的目的地：2012 年一次，2016 年兩次，2020 年又一次。四年之癢把我們帶到了今天的第五場，這次我帶一群新扎師兄又一次朝聖去了。不過酒喝多了，我今天見山仍是山，令我最好奇的是比較一下 Oddero 兄弟的演繹手法有何不同。話説在 Facebook 的一個群組裏，我曾多次看到一位仁兄把 Podere Oddero 捧得比天高，對 Luigi Oddero 卻絕口不提。今天我對所有的「最」都抱有懷疑態度，便很想探究一下。Luigi 我喝過不少，但 Podere Oddero 一直無緣，前兩年我從英國找到這個莊的一箱垂直年份，趁這個機會便來做個比較。碰巧手邊也有一瓶 Oddero 的 1990，便安排了這場兩個年份兩片田的 Vigna Rionda 今昔對比。

Vigna Rionda 以前寫過多次了，所以資料不再羅列，大家有興趣可以看看以前的報告：

• 接近 Barolo﹕Vigna Rionda 紀行 (2012/9)
• VIPa-4 第 3 場 — Vigna Rionda (2016/1)
• VIPa-5 第 11 場 — Serralunga d’Alba (I) Vigna Rionda (2016/10)
• VIPa-8 第 10 場 — 尋找 Vigna Rionda 的新伯樂 (2020/7)

今天列隊受檢閲的酒單如下：

0. Champagne Piper-Heidsieck, Brut Extra (from 1960s)

1. Giovanni Rosso, Barolo Vigna Rionda, 2013

2. Luigi Oddero, Barolo Vigna Rionda, 2013

3. Podere Oddero, Barolo Vigna Rionda Riserva, 2013

4. Canale, Barolo Vigna Riunda, 1990

5. Giacosa Bruno, Barolo Collina Rionda Riserva, 1990

6. Oddero, Barolo Vigna Rionda, 1990

老香檳現場開，紅酒都在 24 小時前開瓶，之後拔塞在原瓶醒酒。

 

開場的 Piper-Heidsieck, Brut Extra 是 1960 年代的基本款。我看沒有幾個人喝過那麽老的香檳。我受 Dily 啓蒙，多年前曾喝過她開的一瓶 1966 Moet，清純得像陳年的白酒，當時是很震撼的，這也開啓了我對香檳的探索之旅。今天這瓶狀態比那瓶 1966 更好，完全沒有老態，果與酸一樣豐盛。

Eva 有此描述：

淺琥珀色，鮮蟹汁般的咸香、焦糖糖果、配著點菇菌、茶葉的老酒香。果感依然濃厚：杏脯和鳳梨果醬、焦燒的土司，甜美濃郁卻伴著非常高的酸度！令人垂涎！ 1960年的extra brut，氣候變化前的酸度原來如此之高，與成熟的水果是完美搭配。這瓶慢慢喝下來，甜美果感越豐富，很喜歡！

Oscar 的生之頌：

酸度令人生津，剛開始有點氧化的感覺，但隨著時間在杯中越變年輕，多了肉感的果香令人嘖嘖稱奇！這支是我喝過最舊的香檳，但亦是最有生命活力的一支！

 

接著我們以年份分開兩組喝 Vigna Rionda。

我自問已經沒有當年的强烈好奇心了，寫不出很細膩的報告，所以這次我把任務交了給學生。他們都一一交了報告，下面我索性用 Timothy 的描述與大家分享我們沿途看到的景致。我當個旁述員好了。

先登場的第一個 flight 是來自 2013 年的 Vigna Rionda

分別是 Giovanni Rosso, Luigi Oddero 和 Podere Oddero

 

Giovanni Rosso 走小清新路線

豐富且飄逸的紅果還有花香，十分討好

說不上複雜但又談不上單調

只能說是以花果為主調的 Barolo

不論酒體還是單寧

都多了分別緻和細膩

如果喜歡沉著厚重的 Barolo

恐怕這不是你那杯 “酒” 了

她有種像化蝶般在花間起舞的靈巧誘人

訊息和深度貌似不多卻仿似換來更多的留白想像

我稱之為鬆弛有度，很自在的酒

 

Luigi Oddero 和 Podere Oddero 在 2006 年分家，自此兩兄弟各自統領自己的酒莊來捍衛著自己的理念。Luigi 和 Giacomo 在 80 歲高齡才鬧分手，想必兩者定有不少的小風波，釀酒理念也有著截然不同的想法和信仰吧!

Luigi Oddero 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定必是自 2012 年起用與 Giacosa 合作多年的釀酒師 Dante Scaglioni，還有新晉的 Francesco Versio（他也短時期輔助過 Bruna Giacosa），所以最為人關心的便是到底這支 Luigi Oddero 是否真有 Giacosa 的影子…

 

喝著 Luigi 的手筆

會有種很面面俱圓的感覺

不論香氣還是口感酒體都很周到

有種中庸且圓融的滋味

香氣層次感不俗，不止鮮花果香，還有典型的焦油

桶香和煙燻香氣點綴加上肉香也很不錯

入口的質感俐落又不失重量

但稍稍欠缺點 Depth

說到底，Luigi 到底與 Giacosa 相似嗎?

有形無實可能會是我的看法吧…

始終 Giacosa 那種通透飄逸的香氣

還有那種不拖泥不帶水

好比活出 less is more 的斷捨離滋味

又豈能如此容易複刻呢?

 

Podere Oddero 則有著很不一樣的調子

他的酒有種很實在很工整的格調

花香果香桶香都很充沛

當給予他多一點時間呼吸

他的香氣會更奔放

單寧也少了點咬舌的質感

雖然有種源源不絕的力量

偏偏有種密不透風的感覺

但總覺他缺了點吸引人的亮點

好喝卻不打動人

有點像考試近滿分的書呆子

卻少了點對生活的情趣

也失了點生動活潑的互動

 

Timothy 如小説般的筆觸把三款酒的神韻交待得很清楚了。

第一回合，三杯酒我聞了一下便說：Giovanni Rosso 是花，Luigi Oddero 是果，Podere Oddero 是土。本是同根生，底色雖然一樣，表現卻可以有那麽大的差異！

我問了大家三款酒最愛哪一款，結果 5 位選 Giovanni Rosso，4 位選 Luigi Oddero，一位認爲聞香選 Luigi，口感取 Giovanni。

我又問兩兄弟選哪一位？全是 Luigi。

我喜歡 Giovanni Rosso，因爲唯獨他有最難得的通透，通透才可以出層次，這正是 Bruno Giacosa 最迷人之處。Luigi Oddero 有很討好的檀木香，但失諸太充實，太果了，欠了一點靈動。至於 Podere Oddero，感覺太 La Morra 了吧，豐滿到近乎澎湃，酒精感也以他最强（14.5%，比其他兩款高 0.5%）。

有幾位糾結於 Giovanni 與 Luigi 之間，就嫌 Giovanni 太輕：Timothy 說他走小清新路線；Eva 嫌他果少，口中空空蕩的；Heave 愛其香氣厭其口感:

不得不說這款 VR 的香氣真的是無與倫比，那種像是由花瓣，乾花，香粉調出來的香氣，讓我想起之前逛街遇上一款名為沙漠玫瑰的香水，甚是誘人。但有點可惜的是第一回合的口感有點輕和 watery。大概過了30 分鐘後，才稍稍多了一些重量。

用一般的 Barolo 作標準，這些評價也沒有錯。不過總有些 “是山之特立，不以培塿為類” ，尤其是當千里馬遇上了伯樂的時候。我這裏提供另一個觀賞的角度：我想借用 Matt Kramer 概括 Chambolle Musigny 的特質時說的一段話。他說這村子的酒常被人認爲偏輕，他卻糾正為靈巧而非簡單的輕（deft vs light）。這款 Giovanni Rosso 也一樣，聞起來似乎輕（但花香撲鼻），喝下去起初如點著脚尖的芭蕾舞女孩，但隨著節拍越來越有重量，甚至有幾分勁度，雖然此刻以花粉香與清純爲主。你說他像布艮地的愛侶或我們更熟悉的 Asili 也無不可。（Matt Kramer 的論述見：Love in the Time of Coronavirus (5): Chambolle-Musigny）。

Luigi Oddero 勝在匀稱，這應該是四位半選他的原因，不過我對這塊名田要求多一點。沒錯 Dante 跟了 Bruno Giacosa 多年，但他是從 1993 年後才開始從化驗員轉爲跟 Bruno 學釀酒的。在 Giacosa 手下，他學過 Falletto, Asili, Rabaja 與 Santo Stefano，但沒有機會碰過 Vigna Rionda，所以他未曾得 Bruno 的 Rionda 真傳，無怪乎他的演繹形似 Giacosa 卻欠了神韻。Timothy 的 “有形無實” 評語可謂一語中的。

Podere Oddero 用的是最老派的做法，長期發酵，特長桶陳，把葡萄的内在潛力推到最盡，加上他們的根在 La Morra，一個半世紀以前便在那裏起家，到 1985 年才買進 Vigna Rionda，也是他們第一次踏足 Serralunga。我們無妨說他們用了 La Morra 的口鼻來塑造 Serralunga，所以總覺得不夠地道。 美國口味或能接受甚至喜歡他們，但碰著我們這伙 Giacosa 鐵粉，no way!

有趣的是第二回合的 Giovanni Rosso 從 Adagio 變為 Allegro 了，成為最亮麗的風景。

Eva 說 Giovanni Rosso 在第二輪中，果感變為明顯，變得“豐滿”。香氣氛陳，果味與酒體適中，舒適中帶點層次。這是三支中最平衡的。

Heave 發現到了第二回合，酒體和結構變得更實在和更有質感，也多了點果，而且更香了，香水感越來越強，香氣壓倒一切，確實驚艷。

所以到了第二回合，大家一致認爲 Giovanni Rosso 最好。我想 1946 年的老樹太深沉了，開得比較慢，令大家在第一回合誤以爲他太輕了。

要我說，最能複刻 Giacosa 的 Vigna Rionda 神采的應該是 Giovanni Rosso。他不是從 Giacosa 那裏取經。與 Giacosa 一樣，他的靈感來自天與地。酒莊網站的第一句話是：Wine must be the perfect copy of its Terroir — 大寫 Terroir。查資料得知 Giovanni Rosso 年輕時曾在 Burgundy 跟過 Jean Grivot 與 Denis Mortet 學藝，而他回到 Piemonte 後在還沒有通過媽媽繼承 Canale 家族的  Vigna Rionda 以前，主要的實驗田是比較清涼的 Cerretta（面東/東南）與 Serra（面東），所以我猜想他早已懂得以 Burgundy 與 Serralunga 東坡的口味來處理 Vigna Rionda。他追求的不是力量，而是通透與靈巧之美，這與 Podere Oddero 在 Vigna Rionda 追求 La Morra 的風味同出一轍，但效果卻大異。Giacomo 與 Luigi 爲什麽閙分家？大概 Luigi 小弟 Serralunga 喝多了，開始厭倦老家的風味吧。

大家有興趣 Giovanni 的兩支東坡田的表現，可以參考：VIPa-8 第 14 場 —- Serralunga’s Eastern Slope。

 

接著我們喝 1990。有趣的是，Canale 與 Giacosa 的葡萄主要來自今天 Giovanni Rosso 的田，而 Oddero 當年還沒有分家，這是他們買下 Vigna Rionda 的第五年，在此之前，他們可能只釀過三個比較好的年份（1985、1988 與 1989）。

我們先讓 Timothy 帶我們走一遍：

之後輪到 3 支 1990 登場

3 支酒分別展現出不同成熟狀態的 Vignarionda

Canale 展現出相對老舊的一面

由偏淺石榴紅的酒色到稍為枯竭的香氣

那陣乾花乾果，還有那豉香和梅菜香

都處處流露著舊酒的氣息

酒體相對鬆散

單寧雖看似平滑

有前輩說有 Bartolo 的感覺

聽罷也覺得有幾分相似

但我始終覺得他來得空洞乏力一點

畢竟這支酒的狀態有點抱恙

唯有寄望下次的相遇

Giacosa 則呈現出中年應有的一面

開首香氣仍舊有點緊閉

到第二輪的品試才更為綻放通透

那夾雜著乾花乾果的香氣

加上些香草、茶香和咸菜的風味

松露和鮮果有蠢蠢欲動之意

好比欲擒故縱之技，吸引得很

但迷倒我的是那妙到毫巔的 palate

輕盈卻帶張力

有種泛起漣漪般的感覺

細微又不失動力

不止在杯中泛起

也在心中揚起一抺笑意

這支 Collina Rionda 自 1967 至 1993 年間

只生產了 14 個年份、15 個品項

但 Giacosa 大師級的風采的確不一樣

不論香氣還是質感結構的拿揑都格外精準

很 Spacious 的空間感

同時又施展到張弛有度的張力

每次品 Giacosa 的作品時都會想起 「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這一句…妙呀!

最後登場的 Oddero 卻活出壯年的一面

果感很年輕實在

當其他酒款都呈現出 Red Fruit 的主調

唯獨他帶來 Blue Fruit, almost dark 的主題

扎實且充沛的力量

單寧結構相當明顯

好像蘊藏著不少的潛力

但香氣卻說不上層次鮮明

整體頗深邃且有力

有種很橫強的感覺

是那種看似豐富但實情又有點死實的感覺

我為他的年輕而讚嘆

也為他的晚年感好奇

 

Timothy 不肯講半句疑似負面的話，君子也！

現場卻是鬧哄哄的，所有酒都既有褒也有貶，大家姑妄聽之：

Canale 的狀態有點抱恙固然是事實，但 Oscar 特別欣賞，爆出一句：似 Bartolo！初聼有點奇怪，但細想此酒如果盲品出現的話，我擔保很多人也會如此猜。且聼 Oscar 怎麽說：

4. Canale, Barolo Vigna Riunda 1990入口時立即聯想起混田的 Bartolo ,有 La Morra 村的香氣，入口亦有 Barolo 村的 elegance, 酒雖然比同組老了些，更像極 六七十年代的酒，但整體絕對不輸於同組的酒。

Eva 更喜歡得把他僅僅排在 Giacosa 之後：

淺石榴紅，帶點混濁，看起來像 70 年代，聞起來卻非常吸引！泥土、牛肝菌、煙草灰，有點像站在藥材鋪門口大堆各種乾草藥、菌菇、木質、香料。甜蜜得如蜜餞無花果和棕色大棗。單寧完全柔化，口感柔軟。餘𩐳甚長，喝起來非常順滑舒適。在第二輪中，它有點浮浮沉沉，有時出現酸梅和咖啡香氣，以為他不行了，但隨後又恢復活力。儘管他比實際年齡更老，但這瓶甚有驚喜。這是我今晚的第二名，很難忘！

Eva 愛 Canale，更愛 Giacosa。Gavin 對著 Giacosa 卻大皺眉頭，Canale 反而令他驚喜：

Canale 和 Giacosa 的感覺都比他們的實際年齡大。Canale 的老練香氣，對於今年喝酒喝得少的我，真的被他吸引了，尤其是對於這類「老酒」，上半部的酒會好香好飄，但入口卻是另一回事，往往太單薄了，這次卻交足功課。Giacosa 一開始的氣味令我有點卻步，加上我爲了趕飛機快要離開，根本來不及細味他。臨離開餐廳前，Arthur 師兄叫我再試一口 Giacosa，哇… 這才是 Giacosa 啊，非常優雅的香氣，入口層層遞進，一步一步帶我進入熟悉的 Giacosa 世界，飲過這一小杯，我可以滿足的上飛機大睡一覺呢。

我開過不少老年份 Canale，狀態絕好的不多，這種混濁但幾乎完全融化的狀態居多，層次雖然欠奉，卻往往非常好喝。

反觀 Giacosa 的 1990 Rionda，卻常有相反的問題：缺氧。老酒的狀態很多時候由瓶塞決定。塞子太緊，常會有種臭臭的不健康的氣味，在杯子吸氧久了才會慢慢散去。大家看這次 1990 Giacosa 的塞子便明白。在 2016 年那場，同樣是一瓶缺氧的 1990 Giacosa Rionda，我們在第二回合靠換瓶才能喚醒他。有趣的是那場壓軸的 1967 Aldo Canale 卻是我遇到過狀態最好的一支，結果這次由 1967 Canale 遙遙領先 1990 Giacosa 奪冠（見：VIPa-4 第 3 場 — Vigna Rionda）。

Gavin 要趕飛機，沒法嘗到 Giacosa 吸氧後怎樣回魂，只好靠傳説來補齊他的認識了。

Timothy 用欲擒故縱來形容 Giacosa 的絕技，很是惟妙惟肖！

Oscar 也説得有趣：

5. Giacosa Barolo Collian Rionda 1990 入口感覺明顯層次更高，通透感貫絕全場！與 2013那組比較，會覺得  1. Giovanni Rosso, Barolo Vigna Rionda 2013 和 Giacosa 最相近，雖無貶低 Giovanni Rosso 之意, 但他的酒就像是 Giacosa 出了一款 Vigna Rionda 田最基本的Nebbiolo 版本一樣。

Heave 學懂了堅持便一定勝利的道理：

5. Giacosa Bruno, Barolo Collina Rionda Riserva, 1990 毫無疑問是全晚最期待的一款酒，但第一回合下杯卻令我不解。一開始相當緊閉，香氣並不開放，還有一點點藥和樟腦的氣味，跟我腦海裡繁花盛放的 Giacosa 完全不一樣。我忍不住不停搖杯希望把那些不討好的味道趕走；不過酒入口的結構和酸度是相當好的，雖然果和花依然欠奉。大概30分鐘後，不好的香氣慢慢消散，果味越來越多，是新鮮的李子，櫻桃，而且最讓我驚喜的是酒竟然越飲越有活力，越飲越年輕，原本以為是老頑童，結果是返老還童，奇妙。第二回合喝的時候更有衝擊力，果感很強烈，很新鮮，果以外又多了很多乾花，香氣變得無比優雅，口感也變得圓潤和甜美了，單寧溫和而酸度活潑，餘韻綿長。真的很難想像這杯酒和兩三個小時前的那杯是同一瓶酒！毫無疑問這是我的當晚最佳。

由始至終都迷戀 Giacosa 的 Eva：

下杯時有一些黴菌、硬芝士味，但很快就消散了。然後層層複雜性緩緩展開：壓碎的玫瑰、清涼薄荷，伴著森林氣息、牛肝菌、濕葉子、紅色酸莓。香氣層層疊加卻不喧嘩，比 Canale 年輕、豐腴。入口令人為之一震，結構感、活力十足、果感強而不宣，果感晶瑩通透讓我想起茶果凍。真正的 Giacosa！這個樂章由昏暗的音調逐漸轉為清晰明亮，有高潮，在輕撥主旋律時有緊密的伴奏。老師說 90 年是溫暖年份，而 Giacosa 最擅長在暖年份不失清新感！Giacosa 的 Vigna Rionda 似乎與眾不同，不知是瓶差還是 Giacosa 的原意，其他的酒第一感受都是花香、豐厚，但 Giacosa 把香氣果感做得特別優雅，更突顯酒的架構感。在他手上，Vigna Rionda 簡直出神入化。

對我來説，這支缺氧的 Giacosa 令我最深刻印象的是他飄逸的香氣包著頗有勁度的内核，又是 Kramer 的 deft but not light，好像對剛才的 Giovanni Rosso 2013 回頭一笑，點著頭說：孺子可教也！

我立此為照：在這場隨意行結束後，我馬上添購了好幾個年份的 Giovanni Rosso VR。我簡單的想法是：既然從今天的 Bruno Giacosa 已經找不到大師的蹤跡，我應該留下他的影子給自己與後來者瞻仰！

沒有缺氧毛病的 Giacosa 1990 VR 是怎樣的？我們九年前便遇到過一支。那次他壓倒了 1990 Monfortino 和其他幾瓶絕頂好酒成爲了 WOTN。讓我引那場的報告來重溫大師的風采：

3. Giacosa Bruno, Barolo Collina Rionda Riserva, 1990 最先聲奪人，早上小試時已經爆香，有玫瑰花瓣、香粉和不知名的香料，入口細滑，丹寧極細。

晚上第一回合，比早上更豐富了，一下杯眾人便嘩然，讓我引其中一位 Burgundy 愛好者的筆記﹕

香氣﹕極之優雅，玫瑰花束、紅果、討好的泥土氣息混雜著不知名的小菇、加上淡淡的鮮嫩的小薄荷葉，有如管弦樂團在演奏着甚麼樂曲。酒香的優雅討喜，令我不期然聯想到布艮地的美酒。

口感﹕味道複雜而有層次，龐大的架構精雕細琢，味道轉化之間細緻動人。酒體平衡，既輕柔也強勁，這是非常難得的動態平衡。他的美味和變化令人感動，我好像聽到很多故事﹕大自然的生機，對生命的歌頌以及釀酒人的熱情。我喝到了 Emotion！

我的腦海中頓時浮現了 La Tache，這款酒的味道也是非常複雜優雅，擁有龐大的架構但精雕細琢，味道轉化之間也細緻動人，平衡的酒體同樣既輕柔又強韌。

以前聽說成熟的 Barolo 有幾分像 Burgundy，今天得到印證了。

（見：VIPa-3 第 4 場 — The Giacosa Magic ）

Oddero 的 1990 是三款酒當中感覺最年輕的，與 2013 相距幾乎四分之一個世紀，但似乎是同一個模板刻出來的。畢竟酒莊已經走過了差不多兩個世紀，23 年算什麽？我只能說他們是塊活化石，代表了那個年代的老傳統，尤其是 La Morra 的風味（與 Luigi 閙分家的 Giacomo 在 1965 年曾當過 La Morra 的市長）。除此沒有更多的要說了。

Wine of the Night

我們一致認爲 2013 的 Giovanni Rosso 最好，1990 的 Giacosa 最好。用 Oscar 的話說，分別是 Giacosa 的 Barolo 與 Langhe Nebbiolo。

後記

同學們 Vigna Rionda 喝多了，對這塊萬千寵愛在一身的名田有個什麽新認識呢？

先聼 Timothy：

縱貫而言

Vignarionda 給予我的印象便是結構和果感並重的風格

有 Serralunga 的結構之餘卻少了那種冷冽和礦物感

也可能是那圓形小山坡屏障的關係

更易養育出成熟的果實, 也就迎來更實在的甜美果感

所以所有酒款都有頗鮮明的果感作 backbone 骨架

Oscar 的比喻很好：

Serralunga 村地勢由北至南不斷升高，田的風格多變，如果作比喻，我覺得北部的田如Fontanafredda 酒結構像花果田園，南部田如 Falletto 及 Francia 結構似石山，Vigna Rionda 反像湖泊。

我住在西湖邊，以後在湖邊漫步都會想起 Oscar 的妙喻。

最近密集品試過 VR 的 Heave 似乎悟出白馬非馬的道理：

要討論 Rionda 是無法繞過 Giacosa 的，因為沒有他，Rionda 也大概沒有今天的名聲。我喝 Vigna Rionda 經驗不多，喝 Giacosa 的 Rionda 次數更是屈指可數，但經過這個晚上，我能感受到 Giacosa 的 Rionda 與其他人的不一樣。這不是誰的就更好的問題，而是 Giacosa 他親手雕琢了 Rionda。我們在品飲其他人的酒的同時，會下意識尋找他的影子，只可惜千人千面，最像他只有他自己。

Eva 看過 Ian d’Agata 在 Italy’s Native Wine Grape Terroirs 對 Vigna Rionda 的討論，在試酒會剛開始時她在我旁邊耳語說 Ian 把 VR 定性為 fleshy（肉多於骨），但面對這些酒她不容易對號入座。找到她的摯愛 Giacosa 後，她這樣總結了她對這塊田的認識：

總體而言，Vigna Rionda 極其花香，果味豐富。 1990 年暖年的酸度也好，看來這塊田架構亦佳。它受大眾喜愛不言而喻。是否如 Ian d’Agata 說的 fleshy 則因生產者、年份而異。可是為什麼著重優雅的 Giacosa 對其評價如此之高呢？也許他知道在他手中，本著 Vigna Rionda 的架構感，他可完美駕馭那略為豐腴的果感而保持風骨，呈現與 Falletto 不一樣的風格，這在 La Morra 是無法實現的。

Heave 與 Eva 點到一個非常重要的 Giacosa 因素，這點其他同學也有提到。Arthur 更直截了當的指出 “從一個酒商角度而言，一直以來覺得 Vigna Rionda 的酒都比其他 Barolo 的價錢稍高，原因當然離不開酒神 Bruno Giacosa 從 1967 到 1993 的名作。”

這樣說便奇怪了。Bruno Giacosa 從 1994 年以後便沒有再釀 Vigna Rionda 了，爲什麽 VR 的酒價依然高人一等？

説説我自己。

拜 Ian d’Agata 和 Antonio Galloni 這些大 V 的影響，我也曾膜拜過 Vigna Rionda，我先認定了那是好酒，然後從杯中找出他好在那裏。可以說我嘗試用別人的口與鼻來喝 VR。神山不是山。

酒喝多了，發現自己的口與鼻更管用。更重要的是我有個不一樣的心。

第一次開悟是在 2019 年。我比較 1993 的 Vigna Rionda 與 Falletto 後有如此感悟：

兩者都有典型的花夾香料的香氣，但 Falletto 相對強，是噴發式的，而 Rionda 則似隨著風而飄來的；Falletto 一飛衝天，屹立不倒，如山，Rionda 開始時不過涓涓之滴，逐漸一瀉千里，如江河；口感方面，Falletto 有鋼一樣的身軀，Rionda 有如絲的體態，一者翩若驚鴻，另一婉若遊龍，都植根於脚下的土地，同是順乎自然的寶物。

（見：VIPa-7 第 23 場 — 1993）

當時我兼愛魚與熊掌。

一年後，我比較兩塊田的 1989 年。我開始察覺到 Rionda 的果太强了一點，連冷年 1989 也有點過分。這時我開始厚 Falletto 而薄 Rionda 了：

可能因爲稀少的關係，Giacosa 的 Collina Rionda 有神話般的地位，價格也比 Falletto 高，但我個人更喜歡 Falletto，因爲這塊田有更典型的 Serralunga 結構感，但在 Giacosa 的手裏卻溫潤優雅多於狂野不羈，他的 “陰” 功力或曰 Barbaresco feel 是他的獨門秘笈。

哎，原來我曾經特別鍾愛 Rionda，大半是因爲我迷信了別人的説法。此時山仍是山，Rionda 仍是 Rionda 了！這時我記起 Giacosa 本人也把 Rionda 排在 Falletto 之後，我深刻認識到這不是因爲他買了 Falletto。

那會我充滿信心，認定 Rionda 的果太過分了，把他捧上天的大 V 用的是 American palate，認爲大即好，酒商也樂於有大旗可以揮舞，我卻不那麽認爲。

去年我辦了一場 VIPa-11 第 7 場 — Giacosa Lives（9）：Giacosa’s Barolos At First，Giacosa 的 Rionda 白標與紅標如橫空出世，令我大大吃了一驚。那是 Giacosa 與 Rionda 的第一次相遇，那年的 Rionda 竟然在果與結構之間可以絲絲入扣，平衡得近乎完美！我當時寫道：

論勁度，論深沉，Collina Rionda Riserva, 1967 比 Collina Rionda, 1967 更甚。如果Collina Rionda, 1967 好比大川，則 Collina Rionda Riserva, 1967 是大海無疑。此刻 Collina Rionda, 1967 有完美的平衡，丹寧細滑得好像不存在，但放在 Collina Rionda Riserva, 1967 旁邊又顯得有點平面。Collina Rionda Riserva, 1967 深不見底，非常立體，有實在但融合得與其他元素渾為一體的丹寧，我徹徹底底投降了。

我又修改了我的想法：在以前比較冷的年份，藏在窪陷小山谷的 Rionda 有眾田皆冷我獨暖的好處，果也不會太搶。天氣變暖以後，以前的好處反而變成了缺點，就是果太多了。用老方法如 Podere Oddero 便會暴露出這塊田不太漂亮的部分。克制一點的手法如 Giovanni Rosso 才能藏拙。Bruno Giacosa 固然是此中高手，幾乎無人能望其項背。

如此説來，Giacosa 自 1993 年以後之所以沒有再買 Vigna Rionda，可能並非因爲 Aldo Canale 叫價太高。Giacosa 除了懂釀酒，還懂天文。他放棄 Vigna Rionda，與他 1981 年買入 Falletto 可能出於同一個理由 — 天氣逐漸變暖了，未來在 Falletto 而非 Vigna Rionda。事後證明，他押寶押對了！但老先生萬萬沒有想到，天氣變得冷暖無常，連 Falletto 也不復舊觀。

結論其實很簡單。沒有 Vigna Rionda，只有冷與暖和冷暖無常的 Vigna Rionda。於是見山的確不是山，因爲地離不開天。天不變，道亦不變，但天在激烈地變，所以盲目地追神山是沒意義的。

大概有人又會說：人可以補救嘛，Terroir 應該有人的一份呀！我們在上一場討論過了，這裏不用重提（見：VIPa-12 第 9 場 — Burgundy Meets Italy, Again）。沒錯，Giacosa 是伯樂，但沒有天與地共鑄的 Vigna Rionda，他能做什麽？

Which one is your Rionda?

喝完這場的第二天我們便囘杭州。到家是黃昏時分，正高興的賞著日落的景致，想不到突然陰雲密佈，還下了大雨，但很快又雨過天晴。這前後不過是半個小時左右。我突然想：同一景致，可以有那麽多的表達方式。釀酒人做的就如戶外寫生，他會努力選天地表露出最感動他的一瞬間。我們喜歡他釀的酒，是因爲我們與他對這一瞬的美景有共鳴。離開了天與地，他畫的只能是抽象畫。

附錄

寫這個報告時，我翻看了 Alessandro Masnaghetti 在新版 Barolo MGA 第一冊對 Vigna Rionda 的介紹。有一段以前好像沒有的，正好講了地離不開天的道理。特錄於下供大家參考：

As I have already mentioned on other occasions , Vignarionda is not synonymous with Sertalunga d’Alba but is rather a unicum, both in terms of wines, which avoid a rigid stylistic classification, and in terms of landscape . To understand this, one only has to look at the map on the next page , or even better at the images posted on www.barolomga360.it. Unlike Marenca, Rivette, Margheria, Briccolina, Ornato, and Falletto, MGA Vignarionda in fact lies along a completely straight ridge that is almost unique in this commune : uniform in exposure, except for the end, protected without being blocked off by other hills, as happens in Falletto, and consequently a hot and early ripening site .

Crucially, it’s not so hot as to make Vignarionda’s Barolo the same in every vintage: at times it’s open, at other times reserved, at other times extremely classical, almost always austere and not infrequently surly, even as it ages. A Barolo, therefore, that is selective and not well-suited to novices.

他講得太好了，不過我有個小疑問：這不是 Vigna Rionda 獨有的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