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理想:告別 2022, Bruno Giacosa and all tha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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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uno Giacosa 去世快五年了,這是遲來的告別。

他還在生時,已有名家說他自 2008 年份起不再偉大,原因是他的女兒 Bruna 趕走了釀酒師 Dante Scaglione。我不服氣,五年前率眾辦了一場隨意行來證其不是,完了以後我笑說:有人胡説八道!(見:VIPa-5 第 28 場 — Giacosa is not Giacosa after 2008?)。

後來我先後做了 Asili 白標和紅標的垂直品試(見:VIPa-8 第 5 場 — Giacosa Lives(4):Asili White LabelVIPa-9 第 1 場 — Giacosa Lives(6):Asili Red Label ),似乎可以維持原判,除了那瓶 2014。

2020 年我第一次開 2014 Asili Riserva,當時她六嵗,我以爲我可以重溫 2010 年時我開的 2004 Asili Riserva,我當時好失望,怎麽 2004 的紅海洋染了棕色?

我在 Love in the Time of Coronavirus (7):十八羅漢大檢閲(上) 裏有此描述:

誰料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2014 美則美矣,但她似乎來自另一國度。

打個比喻,如果 2004 年的色調是紅色,則 2014 肯定是棕色的。我選了花日來品嘗,但入口依然以棕色的礦物與樹林泥土的味道為主,玫瑰是有的,但似乎深深埋在泥土底下。2004 完全通透,滿眼是萬里無雲的藍天,而 2014 卻有如深秋,天空灰濛濛的,有種沉鬱的感覺。2004 像個跳芭蕾舞的小姑娘,2014 卻是個掉進沉思中的哲學家。Stephen Tanzer 與 Antonio Galloni 都曾經把 Giacosa 比喻為 Musigny,我看放在 2004 身上是合適不過的,但 2014 更像 Chambertin。

我翻看 Alessandro Masnaghetti 的地圖集,才瞭解原來 2004 是近乎完美的年份,陽光與雨水都在合適的時候出現,緩慢的生長期令產量大但同時質量高。相反,2014 卻是個異常的年份,雨水較多在七月與九月出現,Masnaghetti 對這一年的酒有如下概括:

The nervous character and the crunchy fruit recall the Nebbiolo of cooler zones such as Gattinara and the Valtellina even if examples of more full-bodied Barolo are not lacking.

比 Barolo 早熟的 Barbaresco 可能比 Barolo 好一點,但雨水比陽光多的年份把 2014 Asili 染成棕色了。

2014 不是不好,只不過解不了我對 2004 的思念。唯有寄望 2016,看資料這年份似乎與 2004 很相似。再等兩年吧。

我等了兩年。

2016 與 2004 的天氣相似,連產量也幾乎一樣(2004 產 14,300 瓶,2016 產 14,396 瓶;2014 則只有 10,852 瓶)。我們同樣 6 年後開,舊夢可以重溫了吧?

2022 年一月,我從代理那裏買了一箱,興冲冲的在花日開了一瓶。

開始時閃過一些礦物與黑果,但很快便幾乎完全關起門來,有種很重,向下沉的感覺。我的心情也跟著下沉。頭一杯幾乎到杯底的時候才隱約有些 Giacosa 蹤影,有些輕柔一點,紅櫻桃的甜美味道。

第二天甚至更封閉,等了兩個小時後又露出了些許 Giacosa 的影子。

我那裏會服氣,怕是這瓶狀態不正常吧?三天後的果日我再開一瓶,可惜結果差不多,大概比第一瓶更濃密,更有力量,丹寧更明顯。那是果與花之別。

如果 2014 是棕色,這 2016 便是深棕甚至近黑了。

早聽説 James Suckling 打了 100 分,這大可不理,但當朋友發來 Ian d’Agata 的 100 分評論,我看了他的筆記後,竟然懷疑我喝的是否同一款酒。

我仍然不服氣,於是寫了信問我最信賴的 Kerin O’Keefe,她囘我說自從 Bruna 主政以來,她堅持酒評人要親自到酒莊才可以開酒讓他們試,而且有時候酒已經開了一段時間,這不符合她在辦公室盲品的規定,所以她好幾年沒有試他們的酒了。她聼我說 Giacosa 不再優雅時,表示很是訝異。

之後我去了杭州,但這兩瓶 2016 Asili 常常像魂魄一樣隨我踏遍浙江的青山綠水。

12 月我囘到香港,碰巧連 2016 Falletto Le Rocche Riserva 也買到了,我便找了兩位老朋友與我一起同時試這兩款酒。

那天是花日。吸取了上次的教訓,我兩天前便開瓶讓他們慢慢醒。

頭兩天的晚飯時我兩次試了一點點。結果跟兩瓶 2016 Asili 幾乎一樣,Giacosa 顯然經歷了一場 “顔色革命”。我接受了新現實,不再失望了,轉而思索一個新問題:爲什麽會這樣?

樹齡老了 12 年?

在葡萄園他們在追求更熟的果,因此犧牲了通透度與輕盈感?

在酒窖他們換了木桶,或者加長了葡萄泡皮的時間?

正式品試的晚上,作爲新酒,他們的表現不可謂不好,如萬頭鑽動的叢林,我記得多年前參加 James Suckling 的一場 2006 Brunello 品試會,他描述一瓶 100 分的酒說 “令你有如走進漆黑一片的房間裏”,人家稱此為 “複雜無比”,但那肯定不是 Giacosa!如果這是我當年第一次喝到的 Giacosa,我想我不會死心塌地的愛上他。

我事前還做了準備,在出發前半小時把每瓶的 ¼ 換到小瓶子去,我們從原瓶喝了一杯以後我便從小瓶子 double decant 囘原瓶去。不久前我曾用這方法點亮了頗爲封閉的 1996 Giacosa 與 Monfortino(見:Love in the Time of Coronavirus (23):1996 Giacosa Barolo Falletto Riserva)。

可是這次連這絕招也不奏效,大概多了些花香果香,酒整合好了一些,但我們仍然面對著黑夜中無邊無際的海洋。兩者比較,Falletto Le Rocche 複雜度驚人,豐滿而圓潤,Asili 相比之下稍爲單薄些,甚至感到有些裸露的丹寧。

朋友沒有像我那樣試過六嵗的 2004,所以無從比較,但他們都同意找不到 Giacosa 慣有的那種很迷人的仙子一樣的舉重若輕的通透與飄逸。這種 Giacosa 特質難以筆墨形容,但喝過的人很難會忘懷的。

2016 一定那麽重,那麽濃烈嗎?我們在 2021 年曾做過 2016 Barolo 的大型橫品會,Cappellano 與 Monprivato 便鏗鏘有力的説了 “不”(見:VIPa-9 第 7 場 — 2016 Barolo)。事實上,那次出現的 Giacosa 2016 Falletto 白標是比較重的一支。

慢慢的,我突然覺得眼前這兩瓶 2016 更像十來二十嵗的 Giacosa,長了筋骨肌肉的青年 Giacosa 表現便是如此,那麽說新時代的 Giacosa 沒有了童年,一出生便是青少年。

此時,我太太脫口而出說:他們想做 Monfortino?

Eureka!

如果 Bruna 的口味與爸爸不一樣,很喜歡喝 Monfortino,既然自己擁有更好的田,爲什麽不可以做出比 Monfortino 更 Monfortino 的酒?當初爲什麽 Aldo Conterno 要與 Giovanni 閙分家?

想到這裏,我便釋然。

我們也不可以說 Bruna 放棄理想。她爸爸有自己的理想,Bruno 用了半個世紀來實現他的夢想,但 Bruna 呢?難道她不可以有她自己的理想,用她的方法來圓夢嗎?

看看自己,何嘗不一樣嗎?

大學年代,我醉心於社會公義,我們念社會學的人甚至看不起社會工作的同學,認爲革命比改良好。

半個世紀後,我頂多能改變自己,社會卻離我越來越遠了。

有個我很尊敬的師兄,大學畢業後,前年才第一次與他重逢,可說重逢恨晚,他與太太畢業後一直做心理輔導的工作,近年為前綫的社工做義務培訓,他跟我說他開始時也想改變社會,但發現改變不了,便從身邊開始做起,一點一滴的能改良多少便是多少。

我感佩復慚愧。空有理想,卻不能實現,對人對己都沒有好處,就如 Bruce Springsteen 在 The River 裏的一句:

Is a dream a lie if it don’t come trueOr is it something worse

這話令我心如刀割。

再見理想,迎接人生

新的一年開始了,是時候告別 Bruno Giacosa,也向空洞的理想說聲再見!

坐言起行,今年我決定從新出發,另外開闢一個新的 blog,記錄我對社會與人生的關懷。我為新博客取了個名字叫:一二仨(www.12sa.life)。

一是我自己,個人,包括心與身;

二是既指我的家,也延伸為志同道合的 “小圈子”;

仨是我們走出去找到的鏈接,也就是 “三人行必有我師” 的老師。也可以說,仨是走出家庭或志同道合的群組(流行叫 “絲” 的群組),去與 “外部” 聯系的嘗試,也就是社會與世界。

一二仨是生命的精義 — 12sa.life 便是這個意思。

這也接近儒家提倡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切都從一做起,但不可停於一二。

原來的 www.vino.wongnwong.com 仍然保留,那是我的葡萄酒鏈接,我的老師是天堂莊開啓我認識的 Natura 自然。以後我花的時間會減少,我寄望後來者可以接棒。

兩者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老子有云: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我喜歡的解釋是:天下萬物是社會與人生(有),根源離不開自然(無)。

用天堂莊主 Florio 的話:Nature is all; man cannot do as much and can only be “Accompagnatori”。葡萄酒時時刻刻在提醒我們有情之物是從無情的自然而來的。

打通這有與無,便可以接近中國人的天人合一的境界。

再見理想,為的是去實現一二仨。Here and Now。

一二仨

一二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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