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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日期:2025 年 5 月 19 日(根)
上次探訪 Le Chiuse 是 2018 年,我的遊記最後一段是這樣寫的:
有一個説法是 Lorenzo 這個名字來自 Laurel,桂冠也。我寄望有一天有無比活力的 Lorenzo 會帶上這頂桂冠,我想 Franco, Tancredi 與 Ferruccio 在九泉之下會笑說:生子當如 Lorenzo。
這次重遊,我更堅信我的判斷。
Lorenzo 是最有熱情的老師。他先向第一次來的學生憶述了 Le Chiuse 的淵源:1925 年 Tancredi Biondi Santi 開始在 Le Chiuse 種葡萄,1946 年第一年與 Il Greppo 的葡萄混釀成 Riserva,1991 年 Biondi Santi 最後一次從 Le Chiuse 買葡萄。他爸媽成立自己的酒莊以後,Franco 答應教他們怎樣釀酒,條件是他們不用法國小木桶。
Lorenzo 與 Le Chiuse 一起長大,他去過 Napa Valley 實習後更明白父母的工作,回來接棒後他決定帶他的 Sister(指酒莊)去見世界。這番話應該是在呼應他舅公 Franco 當年稱 Brunello 為他的兄弟(Me and my brother Brunello …)(見:“My brother Brunello”: 仰望 Biondi Santi)。
他 22 嵗已經從父母手裏接班,有天分不消說,難得的是他孜孜不倦的學習態度。他是好學生,更是好老師,令我這個老兵每一次重臨都學到新東西。

Universe in 300 metres
這次一開場他便撂下了一句非常精警的話:300 metres is a universe of its own — 這裏三百米藏著一整個宇宙。
這話怎麽講?
我們踏進葡萄園時他先問我們一個問題:以前的海洋以哪裏為界?他遙指山頂,說靠近 Il Marroneto 的教堂便是以前的海岸綫。我們多次住在鎮裏的 Dei Capitani 酒店,從那裏走不遠便穿過個拱門,然後有兩條下北面山坡的小路,教堂便在拱門不遠處。他這樣一説,我們才知道今天海拔 560 米左右的 Montalcino 鎮當年原來是 100 米上下的臨海村子!
北面山坡的砂岩(sandstone)比較軟容易滑下,所以形成陡峭的山勢,而地殼多次的變動,像攪拌機一樣把各種土質混合在一起了,比較高的地帶砂岩較多,較低的則黏土較豐富,三百米之遙的泥土便有各種不同的成分,與 Montalcino 其他地區都不一樣也複雜得多,所以 Lorenzo 說三百米藏著一整個宇宙。
北區土壤的複雜早有所聞,但等我們參觀完葡萄園進入酒窖試酒,我才第一次用口舌領略到這 300 米小宇宙的神妙。
在酒窖,Lorenzo 解釋他們用野生的天然酵母,是因爲這樣才能保證每個年份都表達同一個性。
Sangiovese 是比較害羞的葡萄,所以需要用大桶讓它慢慢發展。Rosso 跑得快些,可以用新一點的桶,Brunello 是慢郎中,適宜用老桶。
我們先試 2024 Rosso,才 12.5% 酒精,感覺冷冽,原來那是比較冷的年份。Lorenzo 說 2023 與 2024 同是 Montalcino 重要的範例。果真力量與優雅兼備,酒精度低,入口圓潤,很讓人期待。
接著是大開眼界的 2023 Brunello。我第一次在 Le Chiuse 見到標出葡萄來自某一片田(Vigna 1-4)的某一部分(Alta 與 Bassa – 上與下)。後來問 Lorenzo 要了個手繪圖,才知道準確位置,但我們在酒窖裏相當於盲品。
我們先試 2023 Brunello 的 Vigna 2,是他們目前最老的田。

大自然的著色板 — 紅色地帶含砂岩較多,黃色含黏土較多
現在知道了,Le Chiuse 有 4 片田,第一片(Vigna 1)是 Tancredi 在 1925 年種植的,他們在 2005 年重植。其他三片是 Lorenzo 的爸媽接手後新種的(分別種於 1992,1998 與 2000 年)。
2023 的春天濕冷,他們損失了 30% 的葡萄。
他們分了兩大桶。
Vigna 2 Bussa 即底部,含砂岩較多。
像個智者:深邃、礦物感強,入口圓潤,已經很好喝,内涵豐富但感覺輕盈,丹寧非常細膩。太漂亮了!
Vigna 2 Alta 即頂部,含黏土較多。
與 Bussa 完全不一樣,像個勇張飛,爆炸式的龐然大物。Bussa 細膩,Alta 孔武有力,那麽相近的土壤,長相卻完全不一樣。我突然想起 Kerin O’Keefe 多年前打趣的說過 “Brunello makes Burgundy look simple(與 Brunello 相比,Burgundy 也太簡單了吧)”。不由你不信。
自 Vigna 1 在 2005 年拔掉重植以後,最老的 Vigna 2 成爲 Riserva 的來源,但 2023 年由於產量少,不會做 Riserva 了。
2022 Brunello Riserva(14-14.5% 酒精)
似剛才兩者的混合體,但更嚴肅,丹寧更厚實。如上面說的,我推斷應該來自 Vigna 2。

2022 Brunello (Vigna 3+4)
這兩塊田地勢更低,沙子多些。通透,但丹寧比較突出。
2022 Brunello(La Pullera)

與 Le Chiuse 相比,沒有那麽圓潤,丹寧較鋒利,礦物味帶點苦澀。La Pullera 偏向立體(sculptural),Le Chiuse 相對融合。最後的 Brunello 應該是混釀。
海拔從 520-540 米的 La Pullera 我在七年前的遊記介紹過了(見:2018 意遊雜記之一:Le Chiuse 的桂冠),當時 1.5 公頃大,這幾年 Lorenzo 又加種了 1 公頃,如今共 2.5 公頃。2017 年正好滿五年可以釀 Rosso,2022 年應該是第一個 Brunello 年份。
Lorenzo 給了我一張手繪的 La Pullera 地圖。V5 在 2013-2014 年間種植,V6 與 V7 在 2024 年種。葡萄田超南,比 Le Chiuse 多石子,大概 25% 黏土,25% 沙,50% 片岩/黏土基頁岩與砂岩(schist/galestro and sandstone)。兩翼黃色部分黏土多一點,約莫 35% 黏土,25% 沙,40% 片岩/黏土基頁岩與砂岩(schist/galestro and sandstone)。
之後我們移到試酒室試更多的年份。
2023 Rosso
早上開瓶,這年像 2017 一樣混了從 La Pullera 來的葡萄。
比 2024 豐滿,13.5% 酒精。
2024 Rosso
通透,在整個舌頭鋪開,非常鮮活。
Brunello 2021 vs 2020
2021 準備下周灌瓶。2020 一小時前開瓶。
2020 較封閉,有點像壓實了的感覺,但口感很圓潤,丹寧柔滑得好像不存在;2021 經典,藍莓味。
另一瓶 2020 早上開,比一小時前開的一瓶開放多了,輕鬆好客,與在 Orvieto 喝的 2020 Bartolo Mascarello 一樣,令你開懷的微笑,我常想像這是劫後餘生的喜悅。
Lorenzo 說 2021 是乾燥年份的標準表現,不過酸度非常好。
2015 Brunello Riserva
一瓶早上開,一瓶一個小時前開。
剛開的一瓶木桶氣息較重,握緊拳頭的綳緊狀態。早上開的那瓶比較優雅,Lorenzo 評說這是開放、有空間感的年份,有點像 2022,我卻覺得不太像慣常的重量級 Riserva。
2016 Brunello Riserva
一瓶早上開,一瓶一個小時前開。
比 2015 更有一飛衝天的感覺(lifted),更熟的果,幾乎有點糖漿的濃度,但那年其實雨水更多。銳利,豐滿。Lorenzo 說 “more charming”(更有魅力)。
2006 Brunello
一瓶早上開,一瓶一個小時前開。
有一點點松露,很深黑的地裏香氣,可以說是 Le Chiuse 特有的味道。開得很好。
這是 Lorenzo 的第一個年份。他回想當年 22 嵗的他挑起大梁,他學到寶貴的一課:只要全神貫注,一定能取得好成績。
Life is Beautiful
這支酒為我們今天的拜訪劃上了完美的逗號。
在酒窖剛試完酒時,我曾問過 Lorenzo 他何時推出單一田?想不到他馬上囘我說:Never(永不)!我只好說:Never say Never(永遠不要說不)!
回來後我常在嘴嚼他這堅決的回絕。他應該熟悉產區一位朋友做單一田做得很成功。所以他明知可為而不爲。
或許他堅守的是 Biondi Santi 偉大的混釀傳統:Il Greppo 與 Le Chiuse 互補性的混釀曾經造就了 Brunello Riserva 不朽的經典,這傳統何時可以再續?等 La Pullera 樹齡到達 25 年的一天(2037 年左右)?那時候,Lorenzo 正當盛年(53 嵗),他盼望的不是單一田而是經典的 La Pullera/Le Chiuse 混釀嗎?
又或者我想得太多,太複雜了。
去年他來香港與隨意行第三代有一場天南地北,無所不談的聚會,最後他夫子自道講了這種液體(他對葡萄酒的謙稱)對他的意義:

這液體令我冒著寒風在冬天剪枝,夏天頂著大太陽在田裏篩選葡萄。有時候星期天也要幹活,因爲預測周一會下雨,所以要趕忙把工作提早完成了;有時候星期一因爲下雨卻要呆在家裏。剛完成灌瓶後,我可以在家裏與家人一起慶祝。採收時節或者換桶的幾天,可能一天要連續 12-14 小時不停幹活,採收前一天興奮得根本睡不着覺。期待著好的結果卻達不到的時候會沮喪,擔心葡萄不夠好卻出來好的結果會大大驚喜。這液體便是我的生命(life),讓我每天都充滿著對生命的熱愛,也是我喜歡我的工作的原因。我不能祈求有更漂亮的生活了。
(見:VIPa-12 第 2 場 — 酒如人生:與 Le Chiuse 莊主 Lorenzo 的對談)
由此可見,葡萄酒這液體對他既不是拿分數,賣錢的商品,也不是什麽高深的哲學與藝術。這液體是他的 life — 是生活,也是生命。他的 life,與葡萄的 life 已經纏在一起,再也分不清也分不開了。單一田也好,經典混釀也罷,不過是他與葡萄活得快活的另一天,何須庸人自擾?
愛酒之人如我們的到訪,他都熱情款待,並分享他學到的,因爲他也把我們當成是他的 life 的一部分,我認識他十多年如一日。
就那麽簡單。
同場加映
第二天約了天堂莊。原來想早上去見見斷了音訊多時的 Baricci 一家人。不過 Lorenzo 說他爸媽那天早上會來酒莊,很想與我們碰面。Baricci 只好等待下次了。
Nicolo’ 與 Simonetta 聰明,一早便放手讓 Lorenzo 幹,換來優悠的退休生活,這次見他們容光煥發,一點都沒有變老。
我請求 Lorenzo 帶我們看看他們珍藏的第一個年份(1992),這個年份他們只釀了 Rosso,現在酒莊只餘一瓶,看著眼饞,看來他們以後也只會久不久拿出來看看了。
幸好我收藏了他們自 1993 年起的不少老年份。Biondi Santi 的經典,在這裏繼續書寫著。我們不能祈求有更漂亮的生活了。



Lorenzo 喜歡 Giacosa 和 Bartolo,這次我帶了一支 1982 Bartolo Magnum 給他做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