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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日期：2025 年 5 月 20 日（花）
同學們此行最期待的自然是天堂莊，但我沒告訴他們我出發前心情有多沉重。我重溫了七年前的逰記，臨離開的一天，我們重走通往酒莊的小徑，想向他們一家人話別，可惜沒有成功。Rosella 病中寫給我們她的兒時回憶，這時重讀一遍，令我不禁凄然淚下：
你走的路是我在學校這些年裡步行走過的路 …… 這確實是一條美麗的路線，隨著季節和回憶的變化而變化。有時這是一段令人疲憊的旅程，但也是“童話”（也就是像小時聼的童話故事一樣，我們永遠不會忘記）。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很高興分享了我的旅程 …… 與你在一起，即使過了很多年後。但有人說時間並不存在 …… 也許情感真的是這樣！
2020 年 6 月的一天，我收到 Florio 發給我簡短的信息：Rosella ci ha lasciato （Rosella 離開了我們）。
想不到她在夢中陪我們走了這一段路便與我們永別。
噩耗傳來的前一天我們才在酒窖忙了半天，把剛運到的天堂莊分拆好準備分發給眾粉絲。定一定神後，我從酒櫃取了一瓶天堂 2012 Brunello，那是我們認識的第一年。我把酒開了，倒了一杯，與一尊觀音像一起放在朝西的窗前，向天為 Rosella 禱告。
今天我原想重走這條小路向 Rosella 送別，但我們 6 個人開了二輛車，行程非常緊迫，我也沒法如願。銘記於心，以後再找機會吧。
車子開到天堂莊，很興奮見到 Florio 父女早已在門前迎候。熱情地互相擁抱時，我激動的告訴 Florio：我回家了！我也帶了四個新孩子來到他們盼望已久的天堂！
孩子第一次來到天堂，自是興奮莫名，就連第六次回來的我倆，也有步入仙境的感覺。這次人多，沒有在葡萄園穿插，但令我可以更仔細觀察園子裏的花花草草。這裏的大樹與小草，都有一股像火山噴發熔漿一般的生命力。Florio 隨便摘了一片薄荷葉遞給我，我撕開一聞，是噴湧的香氣！
然後我知道了：這不是原生態之美嗎？原生態的土壤，長期得到護土人的呵護，長出來的所有花與果自然能跳又能唱。Gioia 不知道從那裏摘了一顆小草莓放在我的掌心，我放入嘴裏，那鮮甜與活潑的酸度，與天堂的酒是同質的。
前幾天在 Ruggero Mazzilli 家聼他講過他教人把葡萄園的整個生態安排好，葡萄自然會種得好。這裏我看到一個活生生的樣板。
這一切是怎麽開始的？爲什麽 Florio 會從教師轉為農民？我很久便想問 Florio，這次當著一群好奇的孩子面前，我問了 Florio 這個問題。
在聼 Florio 的回答以前，讓我先引一段不久前 Florio 為 Triple “A”（Agricoltori, Artigiani, Artisti 農民、工匠、藝術家）講述酒莊早期歷史的話：
來自：Triple “A”
我叫 Florio Guerrini。Il Paradiso di Manfredi 是我們小型的家族企業，位於我的家鄉 Montalcino 山的中心地帶，是記憶和傳統的搖籃。 它來自專家之手。 我的岳父母 Manfredi 和 Fortunata Martini 是佃農、常識之魂和偉大的農民，他們在 1956 年購買了 Paradiso 農場，將他們畢生的心血投入其中。
Rosella 是他們的獨生女，與我和我們的兩個女兒 Silvia 和 Gioia 一起守護著夢想，努力讓這個渺小而珍貴的現實繁衍，直到 2020 年 6 月 20 日，她去世的那一天。 我們從很年輕的時候就開始了，我們都當過老師，同時在公婆的幫助下經營公司。 1983年，Manfredi 去世了，從那一刻起，我們開始以勤勞、積極和愛來接管工作。
我對葡萄酒的記憶可以追溯到我三四歲的時候，我仍然記得祖父 Amerigo 讓我品嘗在大玻璃瓶（demijohn）的葡萄酒，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它的味道。 我們有句老話說喝一滴就得好血！
今天，我們已經完成了第 50 次採收，第一次可以追溯到 ’71 年，也就是我和 Rosella 結婚的兩年前。 我以熱情和奉獻的精神追隨我岳父的教誨，我不斷觀察和學習那些從多年經驗提煉出來的古老手勢。 我們的釀酒方式一直都沒有改變。 我們以極大的關注和感激之情陪伴和保護我們的土地，努力保持平衡與和諧，在這方面與很多地方，大自然是一位偉大的老師。
然後 Florio 囘我說他 1973 年開始投入工作，那年他大女兒 Silvia 剛出生。岳父 Manfredi 在 1983 年去世後（那年小女兒 Gioia 出生），出於愛與責任他接管了酒莊的工作。
且讓我重塑這段往事：
Florio 曾說他們八成的葡萄樹齡超過 50 年，也就是大部分在 1970 年代所植。Manfredi 時代用 demijohn 來釀酒，看來他原來只種了少量葡萄（2 公頃的兩成），其餘可能主要種橄欖樹。
看來加入了 Florio 這雙手，Manfredi 才夠膽砍掉大量橄欖樹來改種葡萄（2017 年旱災後他們也砍了 0.13 公頃的橄欖樹來改種葡萄），到 1981 年終於有足夠大的產量可以灌瓶對外發售。本來盛年的 Manfredi 加上女婿 Florio 的兼職幫忙，應該足夠應付 2 公頃的田的，可惜兩年後 Manfredi 驟然去世，半途出家的 Florio 出於愛與責任便把一片原生態的土地攬到自己身上。
Florio 說後來他也愛上了這份責任，而且他對 Kerin O’Keefe 說過他希望用這塊土地結出的果實來傳揚 Montalcino 的偉大傳統，價錢最好盡量低，令年輕人也能接觸得到。愛與責任在 Florio 的心田扎根了，他早已變成這片土地上的一顆大樹（Gioia 曾說爸爸會與老橄欖樹交談）。我與太太 13 年前路過天堂，有幸聽到 Florio 宣示的福音。同樣出於愛與責任，我在遙遠的老子故鄉也傳了人定不能勝天的福音，13 年後我終於可以帶上四位年輕的信徒來與 Florio 相見，讓他知道他的努力並沒有白費。
參觀過天堂一樣的園子和酒窖後，我們回到小屋子午飯並試酒。今天可累壞了 Gioia。以前 Rosella 在的時候，總是由媽媽下厨。2018 年媽媽病倒了，改由爸爸、姐姐與她分工。今年 Gioia 獨挑大梁，除了翻譯，還在厨房與客廳之間跑來跑去。我看著既痛心也歡心，歡喜的是她的愛與責任有一天會令她成爲 Montalcino 的 Maria Teresa Mascarello。
有了愛與責任心，原生態才得以代代相傳。
今天除了新年份 2018 Brunello、2023 Rosso 與及從木桶盛來的 2024 Rosso 以外，還有一支是我讓 Gavin 從香港帶過來的 1984 Brunello。
先說幾支新年份。
2018 Brunello 很是驚人，花日加持下，在杯裏噴發著森林樹木與菌菇的香氣。果一直很低調，正好突出了天堂的原生態風味。濕潤的年份如 2018 在某些地塊可能造成相對簡單易喝的酒，Vinous 便概括為果味主導、結構鬆散的年份，但太陽雖然不足，這裏的土壤卻唱出一首動人的大地之歌。
2023 與 2024 Rosso 把我們帶回今天的新常態，果味佔主導，所不同者，2023 較緊張，而 2024 比較舒展。2023 是比較困難的年份，產量減少，所以會釀少一點 Rosso；2024 剛好相反，產量大得他們要分兩天才能完成採收，第二次比第一次晚兩個星期，而且葡萄的質量相當好。
當 Gavin 拿出一瓶 1984 Brunello 時，Florio 面露驚喜之色，他說他清楚記得那個年份。我這時一算才記起這是他接手後的第一個年份，這同時也是 Gavin 的出生年，所以這是很值得紀念的一天。我幾個月前在瑞士的一場拍賣會買到一箱 6 瓶的 1984，剛運到香港不久便又坐飛機回到酒的故鄉，狀態應該不完美，不過令 Florio 一直沉醉在他的回憶之中。
Florio 覺得顔色很好，需要時間醒酒，有些沉澱物，而且有些微木味。他用雙手捧杯讓酒升溫，他說這樣會促進酒蘇醒，果然沉澱物少了，而且顯得更有力量，香氣也豐富起來，釋出些烟草、松茸味來。天堂莊特有的酸度點亮了這片年輕的樹林。
沉醉在新酒老酒的當兒，Florio 問我對天堂的酒有什麽感覺？我與 Florio 第六次見面了，他還是第一次這樣問我。對別人，我常會簡單的說天堂的酒有不假人手的感覺（no winemaker’s hand）。這次我換了個説法。我告訴 Florio 打從我第一次在這裏試天堂開始，已經被那明亮的酸度打動了，我覺得我閉上眼都能凴酸度認得出天堂。這酸度鋪蓋著、撫摸著我整個舌頭，令我想起我媽媽，想起所有令我感到溫暖的人，這是生命，是愛！
接著我逐一問了四位同學他們初來天堂有什麽感覺。
Alex 說這裏的葡萄都長得好，每株樹都健康，原因在哪裏？今天他弄明白了，天堂的酒述説的是這裏的樹與土壤。酒很真實，而且一直在變，是因爲他有很强的生命力，這也是天堂偉大之處。
Gavin 說得有趣，他以前一直認爲天堂就是 Nature，來到以後他發現是 Naturally。自然而然，自然如此，本該如此，大概是這意思吧。我讓 Gavin 在他的報告裏細説。
向峰說 Florio 是真正的聖人，因爲聖人不光說，而且做。
暉姐說她喝了天堂很多年，喝得也算不少，但總覺得她缺了一塊，今天在這裏找到了，覺得幸福。
接著我們送禮物。
我與太太帶了一瓶 1986 Henri Bonneau 的 CDP Celestins 送給 Florio。今年初一場隨意行開的 1989 令我想起天堂莊橫空出世的酸度，我想他們或許會認得出 Bonneau 與他們同出一門，我稱之為 The Great European Tradition（見：VIPa-13 第 2 場 — 意法會之風華正茂）。
向峰選了寓意天堂的蘇杭紀念品：蘇州的絲織手帕和杭州風景畫屏，朦朧中的寶石山有點像 Montalcino 山！其實我在杭州常常見保俶塔便思念 Montalcino 的。
暉姐送了八包來自不同產區的中國紅茶，令他們非常好奇。
壓軸的禮物是兩位香港同學準備的大相框。他們別有心思，選了我過去多次拜訪天堂莊和歷次天堂莊粉絲聚的照片事先貼好了，留了個正中的位置最後放上今天的大合照，Gavin 帶了小型打印機，並臨時要我題字，最後的工序就地完成，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Bravo，Gavin!
如夢如幻一般，我們在天堂度過了半天。不捨得離開也要暫別，此刻我常想起多年前在 Slow Wine Guide 2012 讀到的一段描述：
We could see why the place is called Paradiso. In fact, we couldn’t have thought of a better word to describe it. On top of that, Florio and his daughters were kind enough to tell us the story of every stone and every flower that grows in the place. If you could stay, you’d never leave. Sadly, we had to go.
我們可以明白為什麼這個地方被稱為天堂。事實上，我們想不出更好的詞來形容它。最重要的是，Florio 和他的女兒很友好地告訴我們這個地方生長的每一塊石頭和每一朵花的故事。如果你能留下來，你就永遠不會離開。遺憾的是，我們不得不離開。
臨離開的時候，Florio 捧了兩箱酒回贈給我們。
幾天後，我收到 Florio 的來信：
I was speechless in feeling literally covered by your precious and meaningful gifts
I thank you again with great affection and esteem and
I hold you tight to my heart,
Dear affectionate hugs,
Florio, Gioia and Silvia.
我感到無語，因為你們珍貴而有意義的禮物簡直覆蓋了我
我再次以深情和敬意感謝你們。
我把你們緊緊地抱在心裡，
親愛的深情擁抱，
Florio、Gioia 和 Silvia
這，便是天堂的酸度！生命與愛！
我深信這酸度的來源是：原生態 + 代代傳承。
謝謝您們，Manfredi, Fortunata, Florio, Rosella, Silvia 與 Gioia。
後記
今年的新年份實在漂亮！回來以後，我決定特別訂一批來與國内天堂莊粉絲分享。我還央求 Florio 賜給我小量的天堂白，讓我以後在國内辦天堂粉絲聚時可以與大家分享。我告訴他今年我們辦的粉絲聚最受歡迎的便是他們的 2012 白（見：VIPa-13 第 4 場 — 广州天堂粉丝聚 2025 – Montalcino 的真善美）。莊主欣然同意了。
附錄：我的天堂遊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