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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日期:2025 年 5 月 21 日(花)
告別了天堂莊,我們第二天便去拜訪我從未謀面的 Dora Forsoni。她的酒莊名叫 Sanguineto I & II,I 與 II 兩個數字代表以前由佃農耕種的大農場其中兩塊田的編號(農場一共有 8 塊)。她爸爸 Federico 大概是佃農,1958 年買下農莊,初時只釀小量酒作自用,與天堂莊的 Manfredi 和 Baricci 的 Nello 一樣。
去年因爲 Arthur 的推薦我試了他們兩款酒,Arthur 說他們有天堂莊的影子,他指的是 Dora 的 un’annata, uno vino, tre espressioni (一個年份,一種酒,三種表達方式)的理念,即每年不在葡萄園把葡萄分級,等酒發酵後經過品試才決定等級。
我試過後,印象頗為深刻(見:初嘗貴族酒瑰寶 Poderi Sanguineto I & II)。去年的天堂粉絲聚安排了幾款他們的酒與天堂莊同場演出,也受到大家的喜愛(VIPa-12 第 8 場 — 2024 年天堂莊粉絲聚)。
很巧的是,我剛聽過 Florio 的愛與責任的故事,今天翻查資料,才發現 Dora 可能也因爲愛與責任而與葡萄結緣。Florio 在 1983 年岳父 Manfredi 去世後毅然接棒,碰巧 Dora 也是她父親 Federico 在 1983 年去世後才接任 — 她是家裏排行最小的孩子。
我曾告訴 Florio 我接著去會 Dora,並問他們是否認識,Florio 叫我代他擁抱 Dora。
開始的時候,我們靠 “肢體語言” 來溝通
或許因爲這個原故,我與 Dora 在言語不通的情況下竟然溝通得非常不錯。有趣的是,她與我同年生,而且在一些很重要的地方也相似。其實她跟我談酒談得並不多,我們更像是大學時代熱烈論政的同學。所不同者,我們當年全是紙上談兵,而今天她講的都來自她的血與淚。
不過讓我先介紹她的酒。
Sanguineto I & II 葡萄園,2025年5月21日 >> https://video.weishi.qq.com/6muKI07Z
我們一下車便跟她走葡萄園。大家點擊上面的鏈接可以從 Gavin 拍的視頻看得到地塊很大,很空曠,種的葡萄不多,完全不像我以前見過的任何葡萄園,但老籐、老橄欖樹不少。Dora 只講意大利語,她用手在手掌上比劃說最老的葡萄籐是 1930 年種的,又指著一顆橄欖樹說是 1963 年種的 62 嵗老樹。50 公頃的土地只種了 6 公頃的葡萄,很多是草地,常有鷄鴨在地上找食物。我懷疑他們大致上保留了佃農時代的佈局,以前可能也種糧食,今天集中種葡萄與橄欖樹。除了必要時用小量的銅與硫,她完全拒絕用化學品,這應該相當於向峰說的 “全域有機” 的做法,我管它叫原生態種植。這方面她與天堂莊相似。
她突然停下脚步,摘了一根嫩枝,撕開了外皮,示範我放入口吸吮汁液。我試了,很清爽。她是這樣為成長中的葡萄把脈的嗎?
接著 Dora 領我們到酒窖去打酒,裝了一瓶 2024 Bianco,一瓶 2024 Rosato,另外又開了一瓶 2022 Rosso Toscano 和一瓶 2023 Rosso di Montepulciano。
她教我怎樣用橄欖油吃麵包。很香呢!
到了試酒室,Dora 開心的切麵包,倒橄欖油,並切了一大盤野豬肉腸。她讓我們在手機看她打的野豬。好美味!
我讓同學們描述酒的表現吧。我只消用一個字:Vita。四款酒都充滿元氣,尤其是 Bianco 與 Rosato,我們喝下肚的是我們剛走過的原野般的土地的汁液!酒的風格像十八嵗的 Montenidoli 多於 Florio 的天堂,有一種握緊拳頭的陽剛精氣。
我們開始聊天了。
我原以爲幫助 Dora 處理銷售與行政的 Patrizia 可以當翻譯,但她冷冷的打了個招呼便走開,可能太忙吧。我們便只好用向峰的翻譯軟件來代工。
初次用這軟件有點忙亂,但 Dora 的興致大增,很快便聊開了,談到 2023 Rosso 的時候,她非常激動。她先用手機的照片讓我們看葉子受到的感染。
我從 Galloni 對 2023 年 Chianti 的報道知道那年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 Peronospora(霜霉病)病害。Montepulciano 可能也同樣受災。
Dora 很激動的講了一段話,我用機器翻譯的原話是這樣的:
我的朋友已經證明,只有當我看到疾病時,我才會表現得更好。就像葉子上的泡泡,他說,“幫幫我”。他做不到。
大家聼聼她現場講得多麽激動:Dora Forsoni, 2025/5/21 >> https://video.weishi.qq.com/d5pnNHTr
我聼過向峰說教他生態農業的老師說,植物偶然遇到的損傷是一種脅迫,健康的植物遇到脅迫會生出抵抗力來自療的。我懷疑 Dora 有同一理念,因爲她接著說:
現在我要在葉子上給你們看。標記在那裡。你看到這個黃色的氣泡,你把它轉過來,你會看到下面有那個白色的黴菌。好吧,這他媽的怎麼樣。這是生命在向你尋求幫助的信號。你知道了,我介入了,現在她已經痊癒了,我燒了銅和糖【可能是銅與硫之誤】。你看,沒有了,不再有那種白色粉末。
她好比我們傳統的 “中醫”,開一服草藥便讓病人恢復健康,但絕大多數人卻迷信 “西醫”,他們的萬靈丹是農藥。Dora 這時開始怒哮了。我們聼到她很憤怒的在駡人,從手機上看翻譯,大致聼明白她在駡什麽。不過講得太快了,軟件不一定翻譯得完全準確,我把手機顯露的對話拍了很多張照片,回來後試用不同的軟件翻譯了幾個版本來比對,大概拼出以下的一些話:
這些這些腐敗,所有這些永遠不會過期的行業的作物保護產品,在 2023 年,它們扼殺了托斯卡納的所有生產,當我意識到我要幫助該行業處理倉庫中那些帶來的污染物,我關掉了拖拉機,我不再打開了,我正在進行第五次處理,他們做了 18、20、25 次,每隔三天就去葡萄園傾倒那些噁心的化學物質,接著就輪到我的葡萄園。
讀起來有點像魯迅《狂人日記》的一段。魯迅先生批判的是吃人的禮教,而 Dora 控訴的是害人害土地的資本!
她的憤怒沒有停止,繼續著她的《狂人日記》,從葡萄被迫吃毒藥她一下子便跳到我們吃進身體的毒物:
重要的是,我們不尊重自然,這是非常重要的,我們談論了很多關於污染的事情,然後是工業,壟斷一切的工業,殺死和破壞,人類沒有意識到。我的意思是,我們吃了一份沙拉,當我有足夠的時間種植的時候,我會在晚上摘一份沙拉來吃新鮮的,但是第二天,如果我沒有吃完,它就會枯萎死去 ……
重要的是要成功,重要的是要成功,但我也認為要成功是不可能的。你必須變得肥胖,他們必須用蔬菜毒害你,當我長大的時候,蔬菜甚至在水裡生長。它必須有根系在地面上。我是說,這太瘋狂了。我們生活在一個滿是腫瘤的世界,人們卻想著去火星,而且己經有人做到了。人類算什麼玩意兒,我們要用小機器人來取代他們。一群蠢貨搞出了人工智能,我真想把所有想出這個東西的人都殺了,因為你們想毀滅人類,就為了那台機器。
面對如此荒謬的世界,她不怕死。她說如果她得了癌症也不會做化療的,就如她不會喝 “化學酒” 一樣:
我不喜歡的化學酒,我的身體立刻拒絕了。如果我喝的是被操縱的酒,我的嘴唇燒得很快,好嗎,夥計們?
我說夠了,我們生來就是要死的,如果上帝給我發了這張 “通知單”,那也挺好。我準備好了,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消了所有貸款。
她已經變成魯迅筆下的 “阿 Q”,一切都看開了:
成功很重要,很重要,但我也認為不可能根除這個做很多生意、有消費主義的農業食品行業,它處於極端,因為你打開電視,你只需要吃飯,你必須成為肥胖的,他們必須完全毒害你 。他們仍然在這裡,但我贏得了人生之戰,不想這樣做,因為我已經順從、連貫、有意識,正是因為我的人生道路,我無法想到污染我的道路。
她最後得出這個看似荒謬,卻一點都不假的結論:
我的意思是,這個星球上的人是最壞的野獸,我也見過最兇猛的動物,它們尊重生命,因為它們對生存和進食都很兇猛地生存和進食,然後追趕你 ……
她説得沒錯。最近我常看中央台十台的自然紀錄片,動物為生存而要殺其他動物,但它們不會破壞自己賴以生存的生態環境。人卻並不如此,所以 Dora 憤怒!
我們就這樣在試酒室聊了一個小時。我這位學長令我幾乎無語。我曾經努力讀《資本論》來認識香港。她不一樣,她是佃農之後,政府幫助他們拿貸款變成自耕農,之後把他們交給資本家控制的市場。他們目睹資本家如何破壞他們賴以爲生的土地,又毀掉我們的身體,所以她駡人類禽獸不如!她講的是血與淚的故事,她讓我想起了美國大蕭條時代的名著 Grapes of Wrath(憤怒的葡萄),所以這篇遊記以 Grapes of Wrath 為題(見附錄)。
跟告別天堂莊一樣,我們不捨得走還是要離開。臨走以前,我用蒼白的語言告訴 Dora:今天我們不可以依賴政客了,我們要自救,爲了我們的孩子,爲了我們的土地。
我送了一盒富含納米硒的益生菌給她,希望她每天吃,補充一些精力和免疫力。
我又送了一支大香格里拉產區 2,700 米高山的乾白給她
擁抱告別後,我最後說:Dora, 你是我們的英雄,請你一定要活下去,要教懂年輕人怎樣保護我們的土地!
囘杭州後,我又托人再寄了更多益生菌給她,並提醒她每天吃。她簡單的囘我說:Grazie,ti sono debitrice(謝謝,我欠你的)。我囘她:不,不,不。我們是人類同胞。
真的,我們欠這位護土英雄太多了。
附錄:憤怒的葡萄
見過 Dora 後,她的酒味道不一樣了。那不止是 Sanguineto I & II,也不止是 Vino Nobile。我喝的是大地流的血!
與 Dora 的會面令我很震撼。回來後我一直在想她的遭遇。
佃農有了自己的土地原來可以過好日子。但 “這個星球上的人是最壞的野獸”,她眼睜睜看著貪婪的人 “合法” 地破壞了她賴以爲生的土地,而最先進的 AI 在她眼中是毀滅人類的工具。她受夠了,所以她咆哮,她控訴。
她令我想起美國一本很出名的小説 The Grapes of Wrath(中譯:憤怒的葡萄), 那是差不多一個世紀前美國一家佃農被驅趕的故事。年輕的朋友可能不知道,這是寫美國上世紀三十年代大蕭條的名著,作者 John Steinback(斯坦貝克) 因這部作品而拿了諾貝爾文學獎,小説後來也曾拍成電影。
我知道這本小説的大意但沒讀過。這兩天上網看了電影。
我問了 DeepSeek 故事有何深意,又爲何用葡萄做書名。以下節錄部分答案給大家作參考:
一、故事背景與情節概述
時代背景:以1929-1933年美國經濟大蕭條與中西部“沙塵暴災害”(Dust Bowl)為背景,約 1.6 萬農民因土地荒蕪、銀行強佔土地而流離失所。
主線情節:奧克拉荷馬佃農喬德一家被驅離家園,變賣家產購得破舊卡車,沿66號公路西遷加州。途中祖父母病逝,成員離散;抵達後卻陷入農場主壓榨(摘桃一筐5分錢)、員警暴力與系統性貧困,最終在暴雨洪水中,女兒羅莎香以母乳餵養瀕死陌生人的場景結尾。
雙線敘事:一條線聚焦喬德一家的遭遇,另一線以“插入章節”宏觀展現流民群體的苦難,形成“個體-群體”的互文結構。
二、深層主題與寓意
- 生態批判:
– 沙塵暴的根源被歸咎於人類對土地的掠奪式開發(如過度種植棉花),以及拖拉機取代傳統農耕後“人與土地的聯結斷裂”。斯坦貝克借角色之口批判:“他們對錢的欲望越大,對土地的愛就越淡薄”。
– 早於環保運動30年警示“人類中心主義”危害,呼應生態倫理學家利奧波德“土地倫理”思想。
2.資本主義制度之惡:
–經濟剝削:農場主為維持價格,銷毀過剩農產品(牛奶倒入河流、柳丁澆火油、玉米當燃料),而饑餓的流民只能旁觀。
–人性異化:銀行代理人聲稱“土地不屬於人,人屬於土地”,將農民物化為生產工具;工業化的拖拉機“死氣沉沉”,割裂了傳統農耕的情感紐帶。
3.底層覺醒與人道主義:
–從“我”到“我們:主人公湯姆·喬德從個人復仇者轉變為階級覺醒者,宣言:“哪兒都有我——凡是有饑餓的人為吃飯而鬥爭的地方,都有我在場”。
–女性作為救贖符號:母親成為家庭精神堡壘,堅持“二十人分成兩撥會餓死,合在一起就能活”;羅莎香哺乳陌生人的場景,將女性身體昇華為生命哺育的象徵,對抗資本主義的交換邏輯。
三、“葡萄”的象徵意義與書名解析
象徵階段 | 聖經/文化依據 | 小說中的表現 |
希望之果 | 《出埃及記》中迦南“流奶與蜜之地” | 爺爺幻想加州葡萄:“按在臉上擠,汁水順下巴流” |
苦難之實 | 《申命記》的“毒葡萄”意象 | 加州果園中,農民目睹葡萄腐爛卻無權食用,希望破滅。 |
憤怒之釀* | 《啟示錄》中“上帝憤怒的酒醡”(酒醡指古代用於壓榨葡萄以釀制葡萄酒的容器或場所) | 流民覺醒:“憤怒的葡萄在人們心中成長,結得沉甸甸,等待收穫期來臨”。 |
深意:
“憤怒”並非指葡萄本身,而是被壓迫者心中發酵的反抗情緒。斯坦貝克妻子從《聖經·啟示錄》14:19-20節選取此名:“天使將葡萄丟入神憤怒的酒醡……血從酒醡流出”。南北戰爭時期戰歌亦有“他們踐踏儲存憤怒葡萄”之句,暗喻底層反抗。
結構性隱喻:
葡萄的“擠壓-發酵-爆發”過程,對應農民從被迫遷徙(擠壓)、苦難積累(發酵)到集體覺醒(爆發)的歷程。
四、結語:書名背後的終極叩問
“葡萄”從甜美到憤怒的異化,揭示了經濟制度對人性的碾壓與土地倫理的崩壞。斯坦貝克的深意不僅是記錄歷史,更在質問:當豐饒成為少數人特權,當生命尊嚴被系統剝奪,沉默的葡萄終將發酵為何種力量?書名由此成為一柄刺向社會不公的利刃,亦是對人類互助精神的悲愴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