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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日期：2025 年 5 月 23 日（葉）
我以前拜訪過 Rivetto 兩次，最後一次是 2016 年。士別九載，這次重新試過他的新作品以後，我對自嘲 “點子比金子多” 的 Enrico 完全改觀，他真非昔日的吳下阿蒙了，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前後判若兩家酒莊。
我臨離開時跟 Enrico 說：我以前兩次拜會，試過你的酒以後，回家只想買 Briccolina 來收藏，但今天我喝的每一款酒都可愛得令人難忘，連 Barbera 我也想收而藏之，顯然你多年的辛勤結出果實了!
原因必定是 Enrico 多年來實行的生物動力種植。我問他一般要多久才會見到效果，他想想說大概十年吧。難怪。
翻查記錄，我 2016 年試了他的 2014 Kaskal，2014 Nascetta，2012 Barolo Serralunga 和 2008/2009/2010 Barolo Leon Riserva，當時僅僅寫 “全都達標”。
原來 Enrico 在 2008 年開始對有機種植產生興趣，從 2009 年開始跟隨 Ruggero Mazzilli 學習，後來覺得有機認證的門檻越來越低，實在沒意思，於是改為追隨生物動力法。記得我們與 Ruggero 在 San Casciano 告別時，他特別提到 Enrico 是唯一把葡萄藤拔掉重新規劃的。這是個漫長的過程，他每年添加一點點，到 2019 年才正式取得 Demeter 的生物動力法認證。如此說來，2018 年左右變化應該開始明顯，我們這次來正好嘗到纍纍的果實，是奇景也是奇緣也。
驚艷
我們以前兩次拜訪看過他在逐漸改變的 “生態”，開魚池、闢樹林，種植蔬果，磨劍十年，這次從杯裏嘗到環境改變帶來的深刻變化。沒經過前後比較，真的難以置信。讓我先説説我們這次試過的 7 款酒。
雜草叢生
果樹結出果子了！
種草莓的棚子
養驢子，好像因爲申請養牛很麻煩
Kaskal
這款氣泡酒來自 Nebbiolo 頂端的葡萄串，在紅酒採摘前 25 天先摘，取其高酸度，也讓其餘的葡萄成熟得更好，經過 60 個月才除渣灌瓶。
酸度突出，但明顯感到 Nebbiolo 那股勁，入口柔軟與明亮。在杯内越發增强勁度，充分表達出 Nebbiolo 的個性。
從這第一款酒便發現這 “柔軟與明亮”的特質，這是今天貫穿他們所有酒的主題。
2023 Barbera Zio Nando
父親在 1944 年所植 — 80 年老籐！
我記下的第一個字是 “Digestible”（可以消化的）。
我的完整筆記是這樣的：
Digestible. No hard edges, although has concentration.
Telling a big story in a gentle way, not with a fist. There’s a sensory feel that is particular: velvety, 透，weightless, 向峰的草莓.
（易於消化。 沒有硬邊，雖然有集中度。
用溫柔的方式講述一個大故事，而不是用拳頭。 有一種特別的感官感覺：天鵝絨般的、通透的、無重量的、向峰的草莓。）
「向峰的草莓」是我的一個代號。事緣向峰去年在杭州試用他從梁鳴早老師學來的四位一體種植法，完全不施農藥種出來的草莓讓我一試難忘。噴香，清爽，一種飄逸、輕盈的新鮮水果味，與一般的草莓截然不同。我們還做過一次盲品，我凴香氣便認出來。那是我第一次體會到好的有機種植的魔力，這種感覺我在這瓶 Barbera 也找到了。除了一兩個例外（Vigneti Massa、Trinchero 與 Ada Nada），我對 Barbera 一般沒有什麽感覺。正因如此，這款 Barbera 令我蠻震驚的。
2022 Nebbiolo d’Alba Vigna Lirano
Alessandro Masnaghetti 說這裏的西北坐向令這塊田比較冷，所以沒有單一園的 Lirano Barolo。於是 Enrico 釀了 Nebbiolo d’Alba，放在陶缸而非木桶。同樣很 digestible，不是凴重量而是一種輕盈、通透的特質打動你。Kerin O’Keefe 給經典年份 2019 打了 96 分！
2021 Barolo del Comune di Serralunga d’Alba
葡萄來自 Serralunga 東部三個圍繞著 Lirano 的 MGA： Serra, Manocino 與 San Bernardo。看地圖，座向大多是東南與東。無怪乎那麽溫柔。
我開始不寫詳細筆記了，前面三款酒的通透、明亮與溫柔以另一面貌出現了。這 Barolo 很經典，但完全沒有堅硬的感覺 — so digestible！
2018 Barolo Leon Riserva
選自所有田最好的葡萄，用以表達年份特性。這是比較大的傳統酒莊常用的辦法（如 Borgogno）。大量的森林樹木，道法自然。
我從 Enrico 的 Newsletter（快報）讀到英國酒評人 Andrew Jefford 不公開的一段酒評，詩一樣的語言，但用在 Enrico 的酒上面貼切不過：
“Fine, resolved, quiet, furry. Lovely breathing grace… great classic Barolo is like smelling or inhaling someone else’s breath (someone healthy who you love!) Very classic … there is quiet tar, there are hints of rose. Smooth, supple, serene. Fine leather is always an allusion. There is a warmth and wealth and seize of fruit. Smooth, serene on the palate. Mouthfilling, lovely bright acidity grafted to fine-milled tannins. Perfect combination of the sweet and the dry. Amazing how ‘young’ Barolo becomes ‘mature’ so quickly. It’s heady and ripe but so light, graceful and tiptoe to sip. Hard to fault but as in the past you sort of run out of adjectives to hymn as well.”
他最精彩的是這句：
Amazing how ‘young’ Barolo becomes ‘mature’ so quickly. It’s heady and ripe but so light, graceful and tiptoe to sip.
令人驚訝的是，“年輕”的 Barolo 如此迅速地變得“成熟”。它令人陶醉且成熟，但又如此輕盈、優雅且像踮起腳尖啜飲。
他完全表達了我的感覺：好的種植令人有種幻覺，令新酒喝起來有幾分成熟而非老的舒坦感覺，對 Barolo 與其他酒一樣。
2019 Barolo Briccolina
令人眼前一亮。輕輕的玫瑰花香，大量的焦油（今天葉日），比 Leon Riserva 更深黑和更有深度，不愧是 Serralunga 的上好田。結構雖然宏大，但好在明亮與不失溫柔 – tiptoe to sip。
2021 Langhe Nascetta Vigna Lirano
一群年輕的釀酒人拯救了此地區頻率絕種的 Nascetta 葡萄。30% 葡萄經過 30 天泡皮，其餘 2-3 天。魁梧、酸度好，明亮。
但傷知音稀
Rivetto 這樣的變化，按道理應該令他成爲一顆「最有前途的新星」，事實卻 “但傷知音稀”。
我查了一下，Antonio Galloni 沒留意到他的變化，Kerin O’Keefe 的一貫敏銳觸覺令她也同意 Rivetto 已非吳下阿蒙。
就拿他們很基本的 Barolo del Comune di Serralunga d’Alba 為例，Galloni 給 2018 與 2019 年份分別打了 89 與 86 分；O’Keefe 沒有評 2018，但 2019 她給了 95 分。
Galloni 覺得 2019 是 “a potent, rustic wine. Black cherry, scorched earth, leather, tobacco, incense and large-grained tannins add to an impression of burly intensity here.” 凴我在酒莊試的幾款酒與上面 Andrew Jefford 的評價，這實在太太不可思議了。這是傲慢還是偏見？
O’Keefe 這樣評 2019：“this delicious red opens with aromas recalling pipe tobacco, violet, new leather and ripe black-skinned fruit. Full-bodied and firm, the palate offers ripe Morello cherry, blackberry, licorice and hints of mint and baking spice set against taut, tightly wound tannins. It’s still young but balanced, with bright acidity.”
很精確的技術性評述，容我說欠了一點類似 Andrew Jefford 的精神面的欣賞角度，但起碼沒有錯。
我不懂生物動力法的細節，但我觀察似乎 Enrico 不過以 biodynamic 作爲一個參考的標杆，可以說爲了考試而考試，事實上他早已超越了生物動力法的要求，我們可以說他實行的比生物動力法更古老。他追求的應該是恢復原生態的面貌，讓不同生物品種可以在他那裏共生共榮。他甚至辦起了一家學校！我强烈推薦大家看看他的網站：https://www.rivetto.it/en/。
Enrcio 讓我很是震撼。打個比喻，天堂莊與 Sanguineto I & II 好比伊甸園，Florio 與 Dora 多少有些幸運，他們繼承了原生態的土地，然後堅持保留原來土壤的動力；Enrico 更像天下衆多的酒農，所以他的例子更有普遍性，更值得我鼓掌。他被學校教歪了，被農業公司騙了，好像吃了禁果的亞當與夏娃，但不甘在人間受苦，總想找辦法回到伊甸園。經過 Ruggero 的啓蒙，與後來孤獨的探索，他終於找到答案了：只要好好伺候土壤，原生態的活力是可以重現的。
他成功了，雖然天下幾乎無人知曉。
後記
Enrico 爲何走上這條路？如果他祖輩留下一塊像 Vigna Rionda 一樣出名的田，他大概不必幹得那麽累吧？他繼承的 Lirano 不賣錢，唯有多出些點子了。
個人愚見認爲有些做「自然酒」的人原委也一樣，不過我堅信好酒生於葡萄園，而在酒窖完成最後一道加工工序。不呵護土壤，光靠在酒窖弄刀舞劍，是沒有前途的。
窮人才會閙革命，也更好學。Enrico 的求知慾很强，他說他讀過老子，又正在讀孫子。對他身處的資本主義社會，他當然有切膚之痛。與 Sanguineto I & II 的 Dora 一樣，他也痛罵資本主義破壞農業。我回家後與他繼續交流，我跟他說我把他歸類為天堂莊那類以呵護土壤為頭等大事的種植者，而這正是應對地球變暖的不二法門，而且意義遠不止於此：
But longer term, you and I belong to the same camp. We believe that the capitalists are destroying the earth for their pockets, and our health and existence is at risk. This awakening should happen not only to wine lovers, but to humanity. A much bigger task, but it has to start somewhere.
大概沒有太多人真的明白他的心思，因此他碰到我這位知音者自是高興。他囘我說：
What a pleasure to hear from you! I’m very happy you deeply understood my changes, philosophy and of course wines. It is always a great pleasure to meet you, talk to you and exchange visions … thanks a lot to believe in me, I really appreciate and your messages are very rare, but at the same time you give me a lot of energy and power to continue to change what I can change.
我要求他提供一些 2007/2008 的酒，好讓我們做一次轉變前後的比較品試。 他欣然同意了。
我隱隱覺得我有責任以我微薄的力量為他的轉變多發聲，因爲這是人類自救的必經之途。
我送他一瓶大香格里拉產的霞多麗，他很感興趣
後後記
這是個收穫的季節。
Panzano 的 Le Cinciole 與 Lirano 的 Rivetto 是最早追隨 Ruggero 的酒莊，他們今天開始享受著 Ruggero 帶來的有機紅利，雖然還不是太多人意識到成果，更少人知道這是人類自救的出路。但一切事物都有個開頭。讓我借柳宗元的名句說：遊於是乎始。
我們一起隨土行吧！
附錄
我前兩次拜訪 Rivetto 的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