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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離開 Orvieto 那天,Alessandro 約我談事情。
他說最近他當了一個民間團體的主席,希望為古城注入一點希望,尤其是讓年輕人更有歸屬感。十年前初認識他時,他告訴我城裏有六千居民,今天降到五千了。市政府早已破產,居民整天抱怨,他認爲夠了,是時候要讓大家重新找尋自己的身份。
最近他辦了個居民大會,出席的有上百人,他那位在念大學的女兒也有出席。在會中,他提出了四個方案,他跟我復述過後非常慎重的問我意見。
我哪裏有資格講,但很佩服他發起的小文藝復興運動,於是也提了些意見。末了,我問他:你女兒怎麽看?
女兒說:爸爸,您哪裏還有時間?
我第一次跟 Alex 見面,便説他是個工作狂,更像美國人。他整天忙個不停,他的出口業務一直很興旺,完全沒有受本地的不景氣影響,但他仍然要奉獻僅有的休息時間給「我城」,令人感動。
Alex 的「我城」是 Etruscans 建的古城,羅馬人征服意大利以前有過光輝的歲月,今天勝在古樸,仍有大自然氣息
這裏的人都說 Montalcino 是快樂的小島
Francesco 說他下個月會去西西里度假。他沒有說他喜歡西西里的什麽,其實不説也自明。他以前去過一次,一直很想再回去。那裏的人友善,但生活很艱苦,他希望到那裏可以幫得到他們。
「他們沒有我們那麽幸運,我們這裏的人都說 Montalcino 是快樂的小島」。
去一趟旅遊就能幫助落後地區的人,這樣看問題也太簡單了吧?但你出外尋幽探秘的時候,有用心想過為你辛勤服務的人的境況嗎?
前年離開快樂的小島時回頭一瞥,多麽想下馬飲君酒
你可以打贏我們,但意大利是打不死的
在談起意大利與歐洲共同體之間的關係時,Francesco 承認問題很多。
今天的問題他不多說,但在意大利立國以前,不同的地方曾受過多個不同的外來勢力統治,法國、西班牙、德國與阿拉伯人便先後統治過 Campania 與西西里,但意大利人總找到自己的辦法活下來,所以他堅定的認爲:你可以打贏我們,但意大利是打不死的。
所以我常認爲羅馬帝國覆亡以後,意大利進入了漫長的「魏晉時代」,靠一股打不死的精神來過日子。内有政治腐敗,外有强權環伺,唯有寄情 Dolce Vita,今天有酒今天醉。我們羡慕他們的優遊生活,卻不知道背後有多辛酸。
土壤就如一件雕塑品,一望便知可以釀出什麽酒
兩次聼 Ruggero Mazzilli 講他種葡萄的心得,總覺得他像個中醫。他説很多酒莊一碰到葡萄藤有病便害怕,只懂得用蠻力來應付,從化學公司找些藥物來治一治,但一病去後另一病又來,用藥多了,植物便失去抵抗能力。他認爲更好的方法是用腦袋,用知識,把土壤養得健康,葡萄便長得好。土壤就如一件雕塑品,一望便知可以釀出什麽酒。
我們多年前通過 Le Cinciole 的經理 Amelia 認識了 Ruggero。Le Cinciole 的 Luca 很驕傲的告訴我們他是第一位請 Ruggero 來當顧問的。今天 Ruggero 非常出名,很多大大小小的酒莊也請他去幫忙,小的如萬巢,大的有 Gaja 和 Fontanafredda。他今天有 12 位助手幫助他。
他又說:發現了好的方法,不應該攬著不放,最好與人共享。
我一直以爲他是道家,他這樣一說我又覺得他兼有儒家思想,所謂「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禮運大同篇)。
Ruggero 還跟我說他覺得中國很美麗,他嘴巴舉出長城與大熊貓,但我心裏知道他想去天津找尋他父親一百年前的足跡。
後記
這次的行程只有短短的十一天。我們沒有去尋找新的酒莊,其實我們意不在酒,只想探望老朋友,跟他們聊聊天,上面是幾句令我們聽得很開心的話。
第一次去意大利的人大概沒有不迷醉的,但與當地人深入一點交流後,你便會發現每個地方都有本難念的經,意大利有些地方甚至令人蠻沮喪的。
令人沮喪的事多講何益?就如酒評一樣,我喜歡告訴人家我最喜愛的半杯酒。
我突然想起幾年前在 Siena 買到的一本名叫 The Dark Heart of Italy 的書,英國作家 Tobias Jones 移居到 Parma 住了五年以後寫了這本講意大利黑暗面的書,這是他的半杯苦酒。
後來他囘英國寫另一本書,之後再囘 Parma,卻感受到另一個意大利。
我很喜歡他這一段,錄於此方便我以後重溫:
You go into a grocer’s and there’s a long queue. But everyone is talking to everyone else, happy to wait their turn. One woman starts describing to you how to illuminate your driveway by finding hollow snails’ shells. You apparently have to fill them with oil and sand, and place them at metre intervals all the way to your front door. ‘You light them and they make the drive look like an incredibly elegant runway,’ she laughs. When it’s your turn, the shop-keeper notices what you’re buying and offers you advice on the preparation of the meal. The advice lasts a few minutes but no-one is impatient. Others chip in with their own observations. You realise with embarrassment that you haven’t got enough cash, but she laughs and tells you to drop by another time. ‘There’s no hurry,’ she says. [pp. 284-285]
這位仁兄喝到另外半杯甜酒了。再講了很多溫馨的生活瑣事以後他接著說:
The durability of an Italian friendship is breathtaking and creates something else which I had, at first, belittled. I used to be irritated by what I perceived as the impunity of confessionalism of Italian society where nobody is ever punished for wrong-doing. But through friendship I saw that there’s simply more understanding in Italy and that that isn’t a bad thing. There’s an acceptance, even anticipation, of human weakness and rather than shy away from people when they do wrong, people stand by them. There’s permanence to family and friendships which is much rarer in Anglo-Saxon societies and consequently there is, there has to be, more understanding and empathy about our many short-comings. If you never leave home (or, at least, our home town) you’re forced to confront issues, rather than shy away from them. What I used to call confessionalism is actually candour. Relationships between friends or between relatives in Italy simply appear more intimate, more profound. [pp. 286-287]
我想我帶著中國人的有色眼鏡比這位盎格魯撒克遜人更早喝得懂這半杯意大利酒。
意大利人真的很長情。一位九年前在香港工作的意大利人是我的鄰居,幾次換工作後他便搬離了,今天在美國上班,但每次囘香港都會與我見面聊天。
最近一次見面時他跟我談起很多美國人認爲擁有槍械是他們的人權,其中一條理由是:設若有一天我們國家進入了無政府狀態,那我鄰居可能會變成我的敵人,我需要擁有槍來保護自己。
我的朋友聽後很震驚。
我想起英國人寫的【黑心意大利】,覺得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