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意遊雜記之三:最憶是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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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約了在抵達 Montalcino 的第三天去拜訪天堂莊。可是心急難耐,很想遙望他們的小屋子。我們住的酒店居高臨下,朝北看應該是那條叫 Canalicchio 的小道,我們以前走過多次,但從高處看,又不太肯定。不過看看心裏也滿足。

後來得到 Gioia 的指點,才知道他們的小屋子藏在三棵大樹之下,大家可以看清楚吧?

好不容易看到第三天,Florio 父女早上開車來接我們,到達他們的門前,我們先下車,仍照以往那樣漫步走進去。兩年沒回去了,這段路在我腦海裏不知道走過多少遍了,今天我們如夢如幻的再走一次。

大家且跟我們走一次:

門前新放了一塊宏偉的大石頭,令我們幾乎留意不到上書 Il’Paradiso,用一截老樹幹做的門牌,細看才發現雜草掩蓋了門牌的大半,足見去年天氣真的夠熱。

我們放慢脚步走,這裏的一花一草都令我們羡慕不已。橄欖樹與葡萄籐相繼映入眼簾,小路走到一半,迎來 Gioia,她指著旁邊一片黃土地說:這是我們新植的葡萄田。細問之下,才知道他們二十年沒開闢新田了,這塊大約 0.13 公頃的田是砍掉橄欖樹而得的。

與 Florio 和 Rosella 見面後,我們又跟父女倆漫步葡萄園。

路上我問他們去年收成如何。他們語帶平常的說葡萄長得完美,但有一半被動物吃掉了,所以要減產一半,打算不釀 Rosso 了。原來去年特別乾旱,動物不光要找食物,更要緊的是找水源,多汁的葡萄是上上之品,因此去年葡萄園被動物光顧的特別多。聽説萬巢之山受災率便達四成。炎熱天氣也令很多酒莊要嚴選健康的葡萄,所以 2017 的產量比平常低。很多酒莊也因此特別加强保護葡萄園,包括建籬笆和僱人獵殺進入葡萄園的動物。

天堂莊的葡萄園完全不設防,所以我問父女倆會建籬笆嗎?Gioia 囘我說他們有想過,但總覺得不自在,所以還沒拿定主意,現在先開闢新的田。

這時我才恍然大悟:二十年來第一次用橄欖換葡萄是爲動物準備應急的食糧!他們從沒有抱怨過動物吃掉他們的葡萄,也沒有主動提起,怎不令人感動復敬佩!

葡萄園生意盎然,新綠的小顆粒葡萄很結實。Gioia 說現在可以手碰葡萄,但等他們長得再大一點便不要碰,免得影響他們的生長。

夫物,量無窮,時無止,分無常,終始無故。是故大知觀於遠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無窮

常見同一串葡萄,顆粒大小不均,但他們認爲這是平衡。我暗想莊子的【秋水篇】不是很精妙的説過大小只是相對的概念嗎?他們是齊物論的實踐者!

我們脚踏的泥土有淺得近白的顔色,也有泥黃和褐紅色的。土質的變化為酒帶來複雜度。

拾貝

有趣的是他們認爲我們踐踏土地會帶些能量給土壤,作用大概像按摩?其實我覺得每次跟他們漫步葡萄園都為我們帶來新的能量!

我們又走過新葡萄園,他們說在泥土下挖出了很多大石頭,原來我們進門所見的巨石便是從新葡萄園挖上來的。

 

接著我們參觀了剛建好的新酒窖。

一塊大石頭上面放著當年 Nonna Fortunata 用過的紡織機

門外放著 Manfredi 當年用過的農具。在這裏,歷史是活的

他們每個年份只存 30-40 瓶酒,實在太少了。去年聼他們說會用質量較次的葡萄釀大概一千多瓶給自己喝。說到底,他們是農民,他們日常喝酒喝得更像佃農!

聽得我有點心酸。Florio 更說他希望酒的售價能盡量低廉,以便年輕一輩可以有機會瞭解 Montalcino 的傳統!

所以我們每年能分得他們的珍釀,真要好好珍惜。

最近我走了大運,從歐洲找到幾十瓶他們 1980 年代的 Brunello,讓我有興趣問他們一個我藏在心裏很久的問題:Manfredi Martini 在 1955 年左右買進天堂莊的地,但遲到 1981 年他們才向市場推出第一個年份,究竟這之前他們是怎樣生活的?

Gioia 馬上找了幾張外公 Manfredi 釀酒的照片出來,並說以前的酒是裝在大玻璃瓶的,只供家人飲用。Manfredi 原來是個佃農,戰後買了地與其他小農合組公會(Consorzio),推動產區的發展。當時她爸媽都當老師。

Manfredi 與年輕的 Fortunata

這似乎說 Manfredi 先從佃農變為自耕農,女兒與女婿則進城找工作。Manfredi 去世後,Florio 才辭掉城裏的工作專心務農,這時才開始以釀酒與賣酒作爲生計。Florio 原來是 Montalcino 鎮裏的知識人,所以他的酒便有了老莊與蘇東坡的意趣。

 

中午過後,我們開始試酒。當天一直是葉,2:00 結束,之後轉爲果。

這次 Rosella 抱恙,大女兒 Silvia 為我們煮意大利麵,Gioia 做麵包,Florio 烤牛排。我們「一家人」又度過了難忘的半天。

第一次吃 Florio 弄的菜,非常美味!

我們試了五款酒,其中 2012 – 2014 Brunello 還沒有推出,2014 存放在不銹鋼桶,準備灌瓶。

2016 Rosso

出奇的出了玫瑰花香,還帶些花粉。春風撫我面,溫柔,但有一定厚度,極度平衡,慢慢有些微鹹的味道和絲絲丹寧。我出發前也開過一瓶,葉時段出酸櫻桃,果時段出鮮果,但沒有那麽豐富的花香和礦物味,就是說複雜度還沒有出來。在家的酒抵達不到三個月,遠沒有酒莊的穩定。天堂莊的酒接近所謂自然酒,自然要多些時間讓他穩定,所以他們的 Brunello 比其他莊多放兩年才推出。

葉日有此表現,實在驚人,無怪乎 Lorenzo 說他對 2016 Rosso 有兼愛。

Florio 的評說:太陽令酒有集中度,泥土令酒平衡。

幾乎所有天堂莊粉絲都愛 Rosso 幾達癡迷的地步,好幾次有人問天堂莊可以多出些 Rosso,但以 Brunello 價格賣嗎?我早已知道答案,但故此一問,他們只報以微笑。我心裏也笑了,馬上想起 Don McLean 有一句:

I met a girl who sang the blues
And I asked her for some happy news 
But she just smiled and turned away

2014 Brunello

聞起來比較封閉,入口複雜而且有重量。看來因爲剛從不銹鋼桶取出,不太穩定。

2013 Brunello

爆發奇花異草,很高集中度,非常複雜,果然是頂好的年份,想不到現在已經那麽好喝,大概葉日有幫助。可憐我們要再等兩年!

Florio 的評說:泥土與葡萄園的示意我們一聽即明;酒溫在 16-17 度時表露了泥土、香料和鮮活,再暖一點漸次有胡椒、烟草、草、地中海花朵、丁香 …

2012 Brunello

酒似乎有些毛病,可能是木塞的問題?但喝得出這是較多果味的年份。

Florio 的評說:如果木塞好,酒的性格可以保存很久。

2011 Trentennale Toscana Rosso(IGT)

飄逸,很迷人的山花、草本,通透而優雅,是今天最適飲的一款。

Florio 的評說:我們與大自然手牽手,所有結果都出自大自然。

等待送審的 2014 Brunello

這款其實是 Brunello,但非常奇怪 Consorzio 不肯批准這款酒成為 Brunello(我指的是 2011),因爲他們不滿意香氣。Florio 說那是泥土的香氣與礦物味,實驗室分析的結果也完全正常。可是 Consorzio 的決定是最後的,不會給你再試的機會,至於誰負責試,具體拒絕原因爲何,他們也不會宣佈的。我問有影響銷售嗎?他們說一點都沒有,只不過感到奇怪。記得大半年前 Florio 在電郵已經跟我提過此事,我囘他說他并非第一人,相信也非最後一人。大自然的命令高於世人,又何須介懷?

 

最後有一個憋了很久的問題這時問了 Florio:我聽説有個生物力學的月曆,根據月亮位置的變化,瓶中之酒的味道也會隨之變化。

他簡單的囘我說:酒會有不同的表達方式的。

我又告訴他們前一陣子我發現 Facebook 上面有個關於天堂莊的群組,Gioia 說他們只有自己的網站,其他網上的言論,他們都沒有留意。

沒有大驚,也沒有小怪,一切都那麽 …. 自 …. 然,斯為天堂。

後記

自發現了天堂莊一家人,我便愛得一癡到底。有時候真不明白所爲何因,直至到最近看了一本名叫【居山活法】的書,講述今天在秦嶺近西安一段的終南山上隱居著數千異人,我才明白我想追仙子。作者說其實仙是「居山之人」。今天的隱者有道士、畫家、教育工作者、老闆、自由職業人,也就是什麽人都有。

這段話很發人深省:

是居山修行者逃離了城市,還是都市人逃離了自然?到底誰是逃離者?

說居山者逃離了城市,是以城市的主流價值觀標準來判斷的。那麽,對於居山者來説,都市人才是逃離者,因爲他們遠離了大自然,被割斷了與大自然的臍帶。

居山之人是為仙

我就是那個徘徊在城市與終南山的人,而天堂莊一家是居山的仙人。於我而言,城市的臍帶欲剪還亂,唯有靠親近他們,我才找到一點點方向,和得到一絲絲慰藉。

微斯人,吾誰與歸?

再訪居山仙人

離開 Montalcino 的前一天,我們想向 Florio 一家人告別。這次我們從 Canalicchio 小道的最低點出發,用眼睛來拜訪天堂莊所有的鄰居。


先經過 Lambardi 酒莊(編號 44)

然後是 Canalicchio – Franco Pacenti(編號 47)

La Gerla(編號 39)

Paradisone(編號 213) 在天堂莊的對面;Paradisone 與 Il Paradiso 是兩塊相連鄰地塊的名稱

走到對面,可以從圍墻窺見裏面的天堂莊(編號 36)

天堂莊的四周有安詳的寂靜,四隻通透明亮的大玻璃瓶子像裝置藝術品守護著小屋子,他們承載著 Manfredi、Fortunata 與他們一家人的很多回憶。

屋子的門鎖著。我正尋思要不要敲門的當兒,我的手機突然響起馬勒【大地之歌】一段男中音的高歌。Silvia 帶著驚愕的神情開門,我嘗試道明來意,但我的英語她恐怕沒聼明白多少,我們只好悵然離去。

再上去可能是一處私人住宅

然後是另一家酒莊 Bucine(216)

回到酒店後不久,我們收到 Rosella 的電郵,原來 Florio 和 Gioia 都去了 Siena 辦事,她自己不適在屋裏休息,知道我們走路來看他們,她回憶了她每天走過的小道。Rosella 曾送我她的詩集,她的文字很有詩意,我用 Google Translate 翻譯為英文於下,作爲我們這次天堂之行的另一段甜美回憶:

The road you have made is the one I have traveled on foot for all the years of my school … and it is truly a beautiful route, which changes with the seasons and with the memories. Sometimes it is a tiring journey, but also “fairytale” (that is, like fairy tales that tell us when we are little and that we can never forget). I am very happy to have, in a certain sense, shared my journey … with you, even if after many years. But some say that time does not exist … and maybe it’s really like that for emotions!

回家快一個月了,我們仍念念不忘居山的一家。他們的客廳還放著前年我們帶去與他們慶中秋的彩燈,這次又加添了我們特別送給 Rosella 的觀音大士像和我們的祝福。

願 Rosella 早日康復,願他們一家人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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