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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以今年意游速記的終篇獻給 Giancarlo Nada 和眾多不知名的 Bruno Giacosa。
去年訪意,與逍遙派 Ada Nada 一見鍾情,所以今年一下飛機便直奔他們的農舍。
我們第一天住這屋子
八天以來,與他們一家人幾乎天天見面,也踫到好些他們家的朋友,和更多來自各地的訪客。聽 Annalisa 說,很多歐洲朋友幾乎每年都開車來住上幾天,買一兩箱酒便高高興興的回去。
如斯美景,早飯一定吃得香!
我常跟朋友說﹕wine connects — 葡萄酒是人與人之間最好的紐帶,在這裏只要住上一天便可以明白這話的意思,住了八天的我們,更不難明白貝多芬的「歡樂頌」在歌頌些甚麼。
但我發現原來通往逍遙世界的路途佈滿了荊棘,而這個披荊斬棘的人便是 Annalisa 的父親 Giancarlo。
讓我從我們抵達後的第一頓飯談起。那天晚上,Elvio 和 Annalisa 請我們到他們家吃飯。
從遠處看他們山上的屋子在圖之中央,圖左高點是 Treiso 的鎮中心,右邊是北方,通往 Barbaresco
Mansion on the hill
遠眺 Barbaresco 的 Marchesi di Gresy Villa
他們的屋子在 Ausario 的山之巔,下面是他們世代守護著的 Rombone 田,從這裏可以鳥瞰 Treiso 以北的整個 Barbaresco 產區﹕正對他們的是 Marchesi di Grey 的別墅(他們的田叫 Martinenga),左面是 Gaja 的名園 Sori Tildin(田原名 Roncagliette),極遠處隱約可以看到 Barbaresco 的塔樓。
父與子 — Giovanni 與 Giancarlo
Annalisa 的祖父 Giovanni 生於 1914 年,在那個年代,Treiso 在行政上歸 Barbaresco 管,1958 年才獨立出去。因為地勢高,氣候偏冷,這裏種 Dolcetto 比 Nebbiolo 多,而且當時的 Dolcetto 也比 Nebbiolo 金貴。Giovanni 當年親手所植的 Dolcetto 到今天依然巍然屹立,後人還起了個 Autinot 的名字來紀念他,意即(祖父的)「小葡萄園」,從此我才知道好的 Dolcetto 全賴愛。
Autinot 的老樹 Dolcetto
Giovanni 愛他的 Dolcetto 更甚於山上的別墅。話說他父親 Carlo 去世時,兄弟用抽簽的方法分產,Giovanni 原來分得這別墅和周圍種滿榛子樹的土地,但他獨愛有釀酒器具的 Rombone 老家,故與另一兄弟互換了遺產。
分得 Ausario 的那家人後來賣產,但一直都賣不出去,原因是愛房子的人不一定愛葡萄田,而喜歡田的人也不一定喜歡那房子,最後由 Annalisa 的老公 Elvio 買下,因此曾祖父的產業又復歸一處了。他們最新的出品 Spumante 取名為 Dilva 便是紀念 Elvio 的母親,因為買房子的錢來自 Elvio 父母畢生的積蓄。
1948 那年,Giovanni 得一子名 Giancarlo,即 Annalisa 的父親。戰後的日子過得很困難,等經濟恢復了以後,很多農民跑到離他們很近的 Turin 都靈市的快意汽車廠打工,留下的人很多加入了合作社 Produttori del Barbaresco,但 Giovanni 始終堅守著他心愛的 Rombone,還送了 Giancarlo 上 Alba 的釀酒學校念書。
Giancarlo 在 1968 年畢業,那是戰後嬰兒鬧革命的火紅年代,Giancarlo 雖然愛葡萄多於 Red Brigade(赤軍),不過年輕的心總希望有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可是老頭子正當盛年,甚麼都要按他的旨意辦,結果 Giancarlo 不肯跟隨父親,寧願跑到 Alba 以東 40 公里 Asti 地區的 Canelli 打工,在那裏結識了一位叫 Ada 的姑娘,他們三年後結了婚,並生下了 Sara 與 Annalisa 兩姐妹。
與 Ada Nada 和 Annalisa 在 Treiso 鎮中心的教堂前
難得在酒窖踫到 Annalisa 的姐姐 Sara 和姐夫
後來 Giancarlo 搬回 Alba,開了家自己的公司,幫人家做實驗室的分析工作和當顧問,閑時也回家幫忙。為了讓他有自己的空間,老父特別在 Valeirano 買了塊新田。
英俊的 Giancarlo
過了十年左右,到 1991 年 Giovanni 77 歲那年,他才肯傳位給 43 歲的 Giancarlo。就在這時,Giancarlo 的鄰居堂兄弟 Fiorenzo 加入了 Barolo Boys 的行列,頗得酒評人的好評,感覺好像比 Giancarlo 高了半截。等了四份之一個世紀的 Giancarlo 卻只管默默的幹,做出只有他們自己知道的成績,舉其大者有﹕
- 三年後(1994 年),他改酒莊的名字為 Ada Nada;我想他在外多年,愛妻一定給他莫大的支持,在重男輕女的農村,這是反潮流之舉;
- 同年,他把 Rombone 田當中最老,最好的一塊分出來,釀了一款紀念他舅舅 Teobaldo 的酒,命名為 Cichin(矮子的意思);
像個小男孩的 Annalisa 與外號 Cichin(矮子)的舅公合影
- 2000 年開始,他大膽親自訓練原來當麵包師父的未來女婿 Elvio 釀酒,第二年 Elvio 與次女 Annalisa 結婚後,他更開始把酒莊交給二人管理,並從旁協助;
- 2009 年是他親自處理的最後一個年份,在 2012 年 10 月他便去世,在病塌嘗到 Elvio 遞給他剛完成發酵的 Dolcetto 時還興奮的大讚了一聲﹕Attenzione!(你瞧瞧!);
- 設計了 Ada Nada 的新酒標和一系列以家族名字命名的酒款;
- 創辦了 Agriturismo 農家樂。
最令 Giancarlo 高興的是 Annalisa 的次女 Serena 在他臥病的時候告訴外公她長大後會念釀酒學,並繼承他的事業。當時小女孩才十歲左右。
Serena 是個乖乖女,常照顧淘氣的老么 Emma,四年前已經立志繼承外公的事業
這些都是我後來搜集回來的資料,我們晚飯時我甚至不知道他們選的三瓶酒有何深意。
Elvio 開了三瓶酒,其中兩瓶在下午已換瓶。
原來這三個年份都有意思﹕
- 1974 是 Annalisa 爺爺,農民 Giovanni 的作品,那年 Annalisa 在 Alba 出生;
- 1998 是她爸爸, 釀酒學校畢業生 Giancarlo 在外流浪二十多年後的力作,那年 Annalisa 剛加入酒莊並負責 agriturismo 農家樂的運作;
- 2001 是他與 Elvio 結婚並在爸爸指導下的第一個作品﹕La Bisbetica 是淘氣鬼的意思,是爸爸為 Annalisa 起的名字。
2001 La Bisbetica Langhe Rosso(Nebbiolo,Barbera 與 Merlot)﹕出奇的圓潤與可口,和諧。
1974 Barbaresco﹕有點老態,煙草香氣,一點 VA(揮發性酸度),甜甜的,但稍欠酸度,而且比較單薄。似乎走下坡了,也可能這瓶的保存狀態欠佳?有待查證,但這世上還剩下幾瓶?
農民 Giovanni 的作品
1998 Barbaresco Cichin﹕深黑的泥土香氣,透著點松露的芬芳,濃厚,有力量,但又融合得非常好,圓潤而且有深度。我驚訝的發現這是大師級的作品!
浪子 Giancarlo 的;力作
以前先後喝過 Cichin 的 2004,2005 和 2011,都感到這是 Riserva 級的大酒,不容易打開。我推想 Rombone 是結構型的田,年輕時有如嶙峋的山石,經過歲月的磨練才變得圓潤,可以說帶點 Barolo 的風味。有資料說 Treiso 的土質多屬 Serravalliano,類似 Serralunga d’Alba 的土壤,而 Cichin 是 Giancarlo 特別選自酒莊最好的一片田和最老的樹,所以結構感特強。
今天的 1998 比以往喝過的年份更開放,雖然離成熟還有一段日子。尤其令我驚訝的是這並不是最出色的年份,在忌轉果的一刻竟然那麼動人,與任何名莊的 Barbaresco 或 Barolo 比也毫不遜色。
在 Piedmont 試過很多酒以後,我發了這條訊息給我的隨意朋友群﹕
Piedmont 8天之行,令我最吃驚的是 Ada Nada 家的 1998 Cichin,光這一瓶,便足以證明 Giancarlo 是他那輩最出色的釀酒大家之一,絕對可與 Giacosa 比肩。可惜他早逝,數風流人物,還看女婿 Elvio。
全因這瓶酒,我對 Annalisa 的父親 Giancarlo 產生了莫大的興趣,於是我問了她很多關於她父親和祖父的往事,回來又再三查證,才寫成這幾段往事。
我相信在 Barbaresco 和整個意大利有數之不盡的家庭小酒莊,他們都在默默的幹,有才華的也不少,但當中只有少數比較「幸運」,得到名酒評人垂青,成為了名莊。有更多小農不計較世俗的名與利,他們的作品我們有目卻不能睹,這些珍珠在我心中比 Bruno Giacosa 更亮麗,也更令我感動。
不過上天很公平,讓 Bruna 享有名譽,Annalisa 樂於逍遙。
我們有幸在《歡樂頌》當了幾天配角
後記
快完成這篇遊記的時候,正好收到 Annalisa 發來的消息﹕他們家的 2013 Barbaresco Valeirano 剛被意大利侍酒師協會的酒評刊物 Bibenda 評選為最新一年的「五串葡萄」好酒之一。
這說明 Giancarlo 訓練出來的 Elvio 能當重任。參加過去年酒宴的朋友固然不需要看分數或葡萄串也知道他們的酒出色,但今天我想告訴大家這背後有 Giancarlo Nada 的功勞,雖然在酒標上我們只看到他妻子的名字。
又﹕他們那片 Valeirano 田不大,這是他們唯一一款部分用了舊法國小木桶陳釀的Barbaresco。我問過 Annalisa 為甚麼要用小桶,她說爸爸希望酒可以早一點喝。我懷疑這是 Giancarlo 在 Barolo Boys 出風頭的年代所做的小實驗,試圖找方法令小桶不會破壞 Barbaresco 的風味。他們鄰近的 Fiorenzo Nada 和 La Spinetta 都用比較新的小木桶,大家有機會可以拿來比較一下。
對這個莊有興趣的朋友,請參看以前的兩篇文字﹕
- (2015 年 6 月)意遊散記(十)﹕Ada Nada 的逍遙遊
- (2015 年 11 月)漫步 2015 香港國際酒展
後後記
Annalisa 說前年來香港她意外的結交了兩位朋友,其一是我,另一位是從 Canelli 來香港參展的 Anna Ghione。Annalisa 的母親在 Canelli 懷上她,所以這緣份匪淺。
我們去年在酒展試了 Ghione 的 Moscato d’Asti,當時一試難忘,我驚覺竟然有可以用優雅來形容的 Moscato。
這次 Anna 很客氣,正當採收季節,還特別開車來 Treiso 接我們到她在有名的 Monferrato 山區的酒莊去看看。黃昏的景色令人迷醉,在 400 米高的山上長的老樹和掛在上面的金黃色的 Moscato 葡萄更漂亮得無法用文字形容。我們摘了幾顆來嘗嘗,發現香甜無比。不用試酒也知道是上品。
中央的紅瓦白房子是酒窖
從十七世紀建的 Torre dei Contini 塔樓眺望他們最老的 Moscato 葡萄園
老樹婀娜多姿,老而彌堅的生命力有種震撼力
當天是花日,這次令我驚喜的是他們的 2015 Dolcetto,那紫羅蘭花香,強烈的礦物味,與甚有層次的果味,令我再一次失笑自己的無知。
It’s the terroir, stupid!
誇張的說,他們可能是另一位不知名的 Bruno Giacosa。他們產量不大,價格奇低,但我猜他們賣得也費力。酒價高也難,低有時候更難。
Anna 的丈夫 Marco 開車送我們回 Treiso。他不大講英語,我以八成英語和兩成單字的意大利語跟他也聊得開心。我說﹕以前都以為種葡萄和釀酒很羅曼蒂克,這次卻感受到艱辛也不少。他回我說﹕有了 romantic passion,便可以克服一切困難。
謝謝這位 Canelli 的禪師﹕缺少了礦物味的酒又那裏會有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