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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萊茵河之旅令我們最難以忘懷的是 Clemens Busch 酒莊。我一直在想﹕他們是德國的天堂莊嗎?
我等了一個月才敢下筆。
他們的酒不難懂(見下篇),但 Rita Busch 的寥寥數語卻令我掉入了長長的沉思。
意大利酒莊我拜訪過不少。那是片令人開心的天地,只要你肯敞開心扉,一句話一杯酒也可以激起你的 emozione。
德國人卻不一樣。他們沉著,語言不多,不容易興奮,但腦子裏卻好像不停的在轉動;可能出於我的想像,我總覺得他們有一種隱隱的沉鬱。畢竟,這是個出哲學家的民族。
或者這全然是 Clemens 的個人際遇所致?讓我先從他說起。
他算是第一代戰後嬰兒,今年 60 歲,1957 年出生於農民家庭,祖父那代開始以釀酒為主業,兼營葡萄酒的買賣,幹得相當成功,但第二次世界大戰摧毀了祖父的事業,爸爸與祖父被逼要從頭做起。
Clemens 長大後沒有機會進學校學釀酒,只能隨俗跟爸爸學,那年他才 17 歲。
他的直覺告訴他﹕何必要鏟掉田裏的草本植物?很快他便停止用農藥,與附近的酒農交流後,他更堅定了有機種植的信念,終於在 1986 年通過了有機認證,從 2006 年起又開始採用生物動力法。「自此以後,葡萄藤更能抵禦乾旱,更懂得從泥土取得水源和礦物養料」(Rita 語)。一年後他們加入了 VDP,這個組織的成員主要是推動 Dry Riesling 復興的新一代釀酒人,我對 Clemens Busch 特別有興趣也是因為 Mosel 地區產甜 Riesling 的酒莊比較多,沒有幾個像 Clemens 那麼專注做乾的。
酒莊位於 Mosel 河中下游交界點的 Pünderich 村,在河的對面,Marienburg 葡萄園屹立於陡峭的山坡上,這片朝南的葡萄園是 Mosel 有數的歷史名園,但政府在 1971 的劃界比較籠統,像行政區一樣劃得過大(80 公頃),真正好的田其實都在山坡上,按 VDP 較嚴格的定義只有 25 公頃左右。
Clemens 從父親接手的時候,他們只擁有 2 公頃田,分散在 16 小片,所以耕種起來非常不方便。到了 1980 年代,機會來了。很多酒農後繼無人,因為子女都害怕在陡峭的山坡上工作,另一些後人開始趕潮流,改種當時更流行的 Pinots(blanc,gris,但主要是 noir),這些葡萄比較適合在平地種。借這個人棄我取的機會,Clemens 收購了山坡上很多塊細小的田,今天已擴大至 16 公頃,搖身一變成為 Marienburg 最大的地主。
買了這大片寶地以後,Clemens 與太太自是快樂似羚羊(Rita 是同村的人,家裏也務農)。Stephan Reinhardt 在他的 The Finest Wines of Germany 裏第一句便這樣描繪 Clemens﹕
Light-footed as a gazelle, Clemens Busch jumps between his stone terraces. He wants to show me the terroir …
Clemens 的祖屋正好面對對岸的 Marienburg,他每天一睜開眼便看到他 16 個寶貝兒女,四十多年就這樣飛快的過去了。
我今年在香港酒展踫到 Clemens 時,他遞給我一張明信片,村子與葡萄園隔河相望,美得不得了,令人恨不得馬上飛過去。我實地飽覽美景以後,又一次發現種葡萄和釀酒絕不羅曼蒂克,可能比我認識的很多意大利酒莊還要艱苦許多。
請看 Stephan Reinhardt 千真萬確的描述﹕
To cultivate these vineyards demands a lot from the growers.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very small terraces alone must have cost blood, sweat, and tears, while machines, which would alleviate at least some of the effort, cannot be used in the Marienburg. Economically speaking, cultivation here is apt, at best, to manage meager profitability — and the Busch family makes things even more costly by insisting on farming biodynamically.
In eco-viticulture, the vines need far more attention from the grower than in conventional production, particularly on the Mosel, where the climatic situation is far less stable than in the Rhine Valley. In average vintages, Clemens Busch climbs through his vineyards every seven to ten days (significantly more in wet years) to spray biological agents, especially herbal tea, against fungal disease.
我們拜訪的那天,Clemens 忙著到外面開會,由 Rita 帶我們去親身體會這懸崖峭壁的奇景,並且示範怎樣在上面走動。
以她那麼有經驗的也說不很容易,而且他們的坐圍部分很容易受傷。
我故意問她﹕有沒有聘請長期員工減輕負擔?
她直言說養不起,而且請來的人也不一定明白他們做事的方式。
Stephan Reinhardt 的書有他們大兒子 Florian 的照片,並說 Florian 的有機種植方法幫助他們表達複雜的風土特性。才幾年,Florian 已經跟了法國女友去了南法尋夢,暫時不打算回來了。老二喜歡釀啤酒遠多於 Riesling,今天只有寄希望在老三 Johannes 身上,我們那天正好踫到一臉清秀的年輕人,他爸媽說他很喜愛釀酒。
我們參觀酒窖的時候踫到一位要放假回波蘭去的員工,似乎這是他們唯一的伙計?
閑聊中我又問 Rita 有到別的地方去走走嗎?她說他們太忙了,真希望有一天有這個機會。這樣的話又重複了一兩次。
如果他們願意跟潮流走,像很多 Mosel 的酒莊那樣多釀甜酒,收入應該會好些。可是 Clemens 偏偏愛乾酒,只在天氣潮濕有葡萄被貴腐菌侵蝕時才會釀一點甜酒。高質量的乾酒只有二、三十年的歷史,知道的人不多,價格一直上不去,所以他們做著的是吃力不討好的事。
這樣做值得嗎?
Clemens 曾這樣說過﹕
Sometimes, we ask ourselves whether it makes sense to work as painstakingly as we do. But we believe that going organic is the only possible way to our style and our idea of high quality. Only then can the wine be authentic and true to the individual origin and the natural grape flavor.
第二天我們與他們一家人吃午飯並試酒時,Rita 又語重心長的說了一句﹕
Follow our heart. The first 100 years is the most difficult.
這原來是她鼓勵兒子而說的話,但我聽起來更像是他們兩夫婦說給自己聽的﹕我們艱辛的路走了快一半了!
這是多麼震撼的話!我掉入了長長的沉思。天下間竟有人對大自然愛得如斯執著,但「人不知,而不慍」的默默苦幹了將近半個世紀以後,Rita 還經常眯著眼睛,嘴角永遠掛著一絲的微笑,彷彿在告訴我他們有多麼滿足!
難忘的 Rita's smile
我想得更遠了。
被羅馬帝國視為野蠻人的德意志民族遲至 1871 年才站起來成為統一的德國。
一百年後,輸了兩場世界大戰後,他們又重新站起來了。
過了四分之一個世紀,東西德統一了,他們又嘗試統合早已化作碎片的歐洲,這時的舊世界,有點像 1970 年代的 Marienburg。
一百年後又有一百年,我彷彿聽到 Clemens 的同胞這樣說,用低沉但自信的語氣。
在敬佩 Clemens Busch 之餘,我好像明白德國民族多一點了。
我也默默的祝願他們能早日達成目標。
畢竟,Biondi Santi 家族等了一百年才被世人發現他們有多偉大。
何必爭朝夕?
參考資料﹕
- Stephan Reinhardt, The Finest Wines of Germany, 2012
- http://louisdressner.com/producers/Busch/
佩服
五體投地
Clemens今年八月有來台灣,整整兩天行程我們沒有坐下來好好吃頓飯,談得多半是他的酒與想法,還有更多的是不同葡萄園帶來的產品影響。
從葡萄園到釀造一路聊下來,我發現他是一個非常硬派的釀酒師,但在釀酒室裡的心細如髮造就他與其它同區不甜生產這的差別,我認為純淨二字無法套在它的酒上,但是悠長的表現與滿身骨架卻在Mosel地區獨豎一格。
不知您可有喝到他2013與2015的橘酒,之後台灣會有一點點量,也是我相當期待的產品。
橘酒應指不用硫磺的試驗品吧?看過資料,在酒窖也試過些「濁酒」,但試得匆忙,印象不深。
「硬派的釀酒師」不知作何理解?我看他的酒在田間釀,酒窖不過是酒睡覺、歇息的地方,與很多意大利的傳統派相似。去過他那裏以後,我相信他也別無選擇,因為他沒有錢花在好玩的設備上,用祖輩留下的木桶最划算。
和世上其他小農一樣, 承傳是她們的大難題!
極是,但環顧四周,有人的地方就有此難題。生生滅滅,有誰數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