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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初次遊呼和浩特,一望無際的草原帶給我莫大的震撼。回家以後,我常常幻想著在草原漫步,尤其是工作勞累、困頓之時,草原更是我心靈避難之所。
我一直想跑到真正的大草原再消失一次,可是各種原因令我一等便是三十年,這次戴著灰黑頭髮看到的呼倫貝爾大草原帶給我的是另一種感受,但震撼依然。
團友背著一身武器拼命在追牛趕馬,從他們身上我看到了昔日的我。但這次令我感覺最奇妙的是跑到牛羊跟前看他們在忙甚麼。
他們當然是忙著吃草,但夏天的蟲子多,邊吃邊要搖頭擺腦,揮動尾巴來驅趕惱牛的蚊蟲,又哪裏會吃得舒服?踫著不明來歷的帶武器的人類,更要處處提防。
我不由得失笑了!我們老遠跑到幾千里外的地方,難道是為了看驚慌的牛羊在吃飯?
草原固然美麗,但世代生於斯,長於斯的蒙古人更美麗。可是除了滿臉陽光的開車師傅以外,這次我沒機會踫上半個蒙古人,可幸在路上我看完了兩個半蒙古人寫的三本書,算是找到幾位最有資格的嚮導。
孟松林是鄂倫春族人,他的「成吉思汗與蒙古高原」記錄了他「不畏生死,不辭苦樂,三十餘次闖蕩蒙古高原,考察成吉思汗成長及征服世界,在蒙古高原奮鬥的過程」(來自書的序言)。
孟先生是這樣描述他的尋根之旅的﹕
我幾乎喝遍這片草原上每一條河裏的水,那一條條蜿蜒曲折的河流,就像是上天投下的 “哈達”,在藍色的蒙古高原飄蕩回首時,更想著把那沉落在草原上潔白的 “哈達” 撿回來,回敬給明澈而蔚藍、穹廬似的天宇,讓她化作吉祥的白雲,簇擁在這片草原的護佑者 “長生天” 的周圍,給草原一個祝福,還草原一片吉祥 …
我熱愛這片浩瀚的蒙古高原,有時,走累了,我就躺下來,舒心地偎依在它寬廣的懷抱,聆聽著它給我講述那穿越時空而來的大地的最強音,一個遠古輝煌的故事。當我們在神聖的不峏罕.合勒敦山中遇險之時,雖然害怕,但是,我沒有想到過 “死”,我們堅信不峏罕.合勒敦山的 “長生天” 會護佑我們。天空下著大雪,雙足踏在雪地上,發出 “嘎吱、嘎吱” 的響聲,八個小時的長途跋涉,饑餓、恐懼與勞累,不時地襲來,遠處疾馳而來的騎馬牧人,他不就是 “長生天” 派來的護命使者嗎?在雙腳如縛千鈞,身體筋疲力盡,連半步都不想挪動之時,眼前的蒙古包不就是我們生命中的 “天堂” 嗎?
永恆的 “長生天”!
永恆的 “鐵木真 . 成吉思汗”!
就這樣,我沿途跟著孟先生走過今天的內蒙、蒙古國和俄羅斯,更及於昔日成吉思汗征戰的「西域」,他令我明白在蒙古人眼裏,每根草、每條小溪都有情!
美國人類學家 Jack Weatherford 可以說是半個蒙古人,他的 “Genghis Khan and the Making of the Modern World” 跟孟松林一樣,以「蒙古秘史」為藍本,不同之處是孟先生認祖,而他把成吉思汗放在世界文明史來看。很明顯他對游牧民族有著很深厚的感情,有些推論可能過了頭,但難得他為成吉思汗和蒙古人還以公道,也讓我糾正了在學校讀元史的認識偏差。
我們都知道成吉思汗是個了不起的軍事家,但看罷此書我才知道他不光懂得「彎弓射大鵰」,他更試圖用部落的「原始共產主義」理念創造更平等,宗教更自由的社會,而最了不起的是他自知蒙古人的不足,所以善於借用人才,把中國、波斯、西洋文明最先進的技術應用在整個蒙古帝國裏,令這些原來分散的國度可以互通有無,構成了歷史上第一個民族大熔爐。我們無妨說蒙古帝國創造了中古時代最龐大的人流與物流網絡,一個「原始」的部族竟然有那麼「現代」的理念,不看這本書我仍然是只井底之蛙。
有趣的是這個美國人有這麼的看法﹕
In Europe, the Mongols slaughtered the aristocratic knighthood of the continent, but, disappointed with the general poverty of the area compared with the Chinese and Muslim countries, turned away and did not bother to conquer the cities, loot the countries, or incorporate them into the expanding empire. In the end, Europe suffered the least yet acquired all the advantages of contact through merchants such as the Polo family of Venice and envoys exchanged between the Mongol khans and the popes and kings of Europe.
反觀歐洲人後來到美洲去搶,到亞洲去劫,他們只顧榨取,卻沒有對「土著」帶來多少貢獻,身為「文明人」卻做盡野蠻的事,拿他們跟蒙古人比,太羞人了!但洋人何時羞愧過?
逐漸地,我對這片草原竟然產生了不淺的感情了。
蒙古人巴義爾的「蒙古搖籃﹕額爾古納」借蒙古族的母親河述說了蒙古族的過去、現在與未來。
最吸引我的是他介紹了被稱為 “草原森林的守護神” 的額爾古納市長錢瑞霞(蒙古族)的觀點﹕
我們不是因為刻意的行為才保存了綠色,而是在別的地方大步前進時我們落後了,無意中保留了環境。那既然我們落後了,就有機會來避免先人走過的彎路,我們可以走捷徑。直接走維護生態環境來贏得我們生存空間的道路。
坦率中帶幾分豪邁,不愧為草原的子女。
她的具體辦法是﹕
我們要非常規、跨越式地發展,要讓額爾古納從傳統農業文明一步跨入綠色生態文明。我們終於找到了既有不錯的經濟效益又能保證生態不被破壞的好辦法﹕發展高端旅遊。
高端旅遊是甚麼?
在旅遊產品定位上,我們只做兩種﹕一是牧場假日,建私人牧場和牧場別墅,可以居住,也可以分時度假;二是自駕車公園,可以住在老鄉家裏,也可以模仿蒙古人從森林到額爾古納河邊,然後又到草原的出行路線,可以漂流、騎馬、徒步、坐熱氣球、駕車,用一種歷史的眼光來感受中國強大的民族和他們堅強的意志。那種扛個小旗或者是設個照相景點的低端產品想都不要想 …
我是跟著一個低端旅行團來到額爾古納的,在佩服她的遠大目光的同時,禁不住有一點點的疑慮﹕工農業社會的陋習一下子能改嘛?在這方面,我們最好學學蒙古人。據巴義爾說,蒙古國的人到草原野餐旅行,會在河邊煮肉喝酒,游泳曬太陽,然後收拾好東西,乾乾淨淨地開車回城。
我想自古蒙古人或存或亡,都靠 “長生天”,所以他們先敬天地,後敬人畜;而為了生存,他們可以殺戮同族或異族人,但絕不會毀壞環境。錢瑞霞謙稱他們落後,我卻認為他們比所謂的文明世界不知先進有多少倍。
真希望有一天可以到蒙古國去,到斡難河右岸憑吊一代天驕成吉思汗。
我希望不用再等三十年。
黃大爺,你回來啦?歡迎回到ㄧ片雜的都市叢林來!
到哪裏避暑了?
都在臺北悶豆芽!